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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๔章
第二天夜里，大部队下广西了。
土改工作队下乡之ใ前，小菲回家看望母亲。一进家门她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坐在屋里缠裹脚๐布，见她进来，人一抖，像是躲揍。母亲从井台上拎水回来，对小菲说：“喏，那ว时候把我逼出门的，现在又认她女儿来了。”
老太太看看小菲妈，又看看小菲，赔着笑脸把一只耳朵偏过来，说：“啊？”
小菲明白了，这位聋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母亲从来不提她自己的母亲，偶尔一次，她跟父亲吵架时，说她母亲逼她嫁的那个男ç人说不定还强过父亲，当时从乡下跑到城里，自作主张嫁给父亲那么เ个废物。小菲模糊知道母亲和外祖母的冤仇结在逼她裹小脚๐，逼她退学，逼她嫁人上。母亲的文盲、半天足、守寡，还有一斤黄豆芽吃三顿都是外祖母一手造成。外祖母一看就知道母亲又在控诉她，还拉来个解放军，赶紧把脸藏起来，眼皮垂下。
小菲走过去，对老太太叫了一声：“外婆！”
外祖母眼神一乱，把耳朵又给得近些。小菲大声叫喊：“欢迎外婆！”
母亲在一边喝斥小菲：“你以为她是什么贵客？乡下土改，她老头子挨枪冲了！”
外祖母这下子眼也红了，嘴唇直冒泡泡：“我伢子！做公家人了还晓得认外婆！”
她把小菲拉到窗子前，借外面的光线打量小菲的脸、身段、手，一双三寸金莲小蹦小跳的：“哎哟！长这么好！多伸展！外婆明天就是瞎了也称心了，看见我伢子了！”
母亲在一边撇嘴：“把过一泡屎尿没有？洗过一块尿片子没有？成她伢子了！”
突然外祖母大声号啕起来。聋子的音量不号已๐经够人受的，一号就是天摇地动：“才十几亩水田à，几十亩瘦地……就是恶霸！你那个死鬼外公冤鬼一个ฐ……”
母亲把门关严，又把窗子关严å，然后上来便用手去捂外祖母的嘴：“你们吃枪子，也要害我们吃枪子啊？你还没把我害够啊？还要害我女儿……”
外祖母比母亲个ฐ头高挑，长臂长手指头，在空中又刨又抓，两ä只菱角小鞋也掉了，黑平绒的帽子给小菲妈踩成灰色。小菲刚ธ插上手去护老太太，老太太干脆把头撞在母亲胸口上，顶ะ得母亲直往后退：“你也活埋了我吧！我活着干什么呀？老头子、儿子都没了！”
“儿子死了你就不活了？我跑出去你怎么เ不想我是死是活？我死了你还是四碗菜一碗汤！”母亲对着外祖母的耳朵眼哭诉。
外祖母不计较母亲，只管她自己้说：“一听说不活埋了，改成枪毙了，我跪着给菩萨烧了一夜香！活埋那ว一口气要咽好久啊……”
小菲把外祖母从母亲手里抢救下来，搀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她脚踩棉花手出冷汗，不一会儿她现自己陪着外祖母一块儿流泪。
走到母亲房间，见母亲坐在小凳上搓洗衣服，一会儿在肩头上蹭一下脸。她知道母亲也在哭。母亲实在太刚烈，再怎么舍不得自己父亲和哥哥，嘴都比刀利。她正是觉得外公一家太冤才这样拿外祖母出气，拿自相残杀泄。母亲不会跟自己娘家人和解，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和他们结过仇。现在她永远失去了和他们和解的机会。
晚上三代女人坐在十五瓦的灯光里做活计。外祖母替母亲缝补床单，母亲替小菲织毛线领圈。小菲把断ษ头毛线往一块编织。外公和大舅舅给吊在农会的房梁上，吊了一天一夜。游乡之ใ前，外公叫大舅舅下手，就用送水的碗，往地上一掼，拿碗碴子对他下手。大舅舅下不了手，把他自己้和父亲都留给别人去下手了。外公是个太好面子的人，挨枪毙之前他还跟熟人点头。母亲东一句西一句零散地把事情讲给小菲听，外祖母什么也听不见，面孔平静得可怕，一心一意做她的针线。
“不问起来你跟谁都不要讲。”母亲交代小菲。
“那问起来呢？”小菲说。
“说你没有外公、大舅舅。你妈十六岁就跟他们断绝来往了，我多难也没回去沾他们的光，凭什么现在受他们连累็？我看也没人敢找你。你是都长的人，谁敢找你？打狗还看主人，打井还看地场，砍树还看顺ิ山不顺山，打喷嚏还看冲哪个ฐ风向……”母亲到这种时候自己能编出一大列排比句来。
小菲想说她已经不是都旅长的人了。但妈把都旅๓长当成心里的支柱，先让它支撑着吧。
文工团下乡主要是做土改宣传。一天两ä场《白毛女》，演完戏接着枪毙地主ว。春天转眼到了头，小麦熟的时候，一个ฐ逃亡老地主被捉了回来。这一带人都不肯斗争这位七十岁的地主，说他人宽厚、办学、赈济。土改工ื作队把老头子收押起来，天天到各家启教育。欧阳萸是土改工作队的政委，主持贫苦农民分老地主的浮财分了三四次，都不成功，头一天大家拿着分到เ的衣服被子盆盆缸缸回家，第二天清早，所有东西又回到老地主家门口。农会主席召开大会，在会场上恶骂那ว些夜里悄悄把“胜利果实”还给老财的是“地主ว的野种”。
《白毛女》要配合特殊民情，便把黄世仁改老了二十岁。贴上山羊胡。黄世仁的母亲也得跟着老，便老成了个白寿星。小菲一天演两场，头上扑满白粉，身上抹一层白油彩，来不及洗头洗身子，第二场便是个灰乎乎的喜儿，就要和大春哥“鸟成对，喜成双”。晚上演完，头上的白粉太厚了，成了一块棉花胎，小菲累得眼睛也睁不开，还得打井水洗头。洗头用的是皂角和鸡蛋清，小菲实在没力气打第二桶水，将就用小半盆水把两三斤重的长头冲了冲，便躺下睡着了。女兵们住的是老地主的房子，小菲和三个ฐ女兵挤睡一张大床。小菲把水淋淋的长头从床沿垂挂下去，想第二天早晨便晾干了。三更敲响之ใ后，她惊醒过来，觉得什么เ东西把她的头往下拽。住在院子里的几十个人立刻被小菲的惨叫惊醒，提枪的提枪，拎裤子的拎裤子，一齐集合到เ小菲她们的女生宿舍。一只大手电å照ั在小菲头上，照住一条金红大蜈蚣，正把小菲一缕头当常青藤，悬挂在那里。大家又喊又叫，让小菲一动别动，蜈蚣有尺把长，千万别ี惊动它。谁用一根竹竿一挑，蜈蚣被挑到地上，飞快向床下窜去。把沉重的大木床搬开，蜈松不见了。
第二天事情就传成了精怪故事。农民们说蜈蚣就是“大虫”，老地主就属虎。再召集开会，没人敢来。农会主ว席认为农民们其实是相互猜忌，万一共产党走了，什么其他党又来，眼下跟老地主ว过不去的人收不了场。农村骨干说，只有一个ฐ办法，切断每一个人的后路，让每个人都把事情做绝。欧阳萸听到เ这里说：“不行，我反对！”
土改工作队队长是政治部宣传科的科长，姓霍，他问欧阳萸反对什么เ，他根本没让农村骨干们把话说完。
欧阳萸激动得头也抖动起来：“我们共产党人要纠正的就是人们的谬见——说我们展的骨干都是手上有血渍的人，二流子，痞子……”
农会主ว席把鞋子往地上一扔，脚伸进去，几个脚๐趾从张嘴的鞋尖龇出来：“你说哪个是痞子？！”
霍队长说：“政委，你听人家把话说完！”他向农会主ว席点一点头，请他息怒。欧阳萸从霍队长手里抽出烟斗ç，磕出里面的烟灰，又在霍队长的烟盘里抠出烟丝。一面装烟斗ç，一面把烟丝撒得到处都是，点了两ä根火柴，烟冒起来了。
小菲坐在他对面，希望他能ม看到เ她跟他瞪眼：你怎么抽上烟了？
农会骨干们把他们“切断后路”的办法说出来，欧阳萸动也不动，只对新า学的抽烟把戏有兴趣似的。农民们集合起来，每家出一口人丁，开完老地主斗争会之后，每人上去夯他一棍子，打死正好，打不死再毙也不迟。这样人人都动员，人人上阵，索老地主ว的命大家一块索，以后谁也赖不掉。
文工团的三十多个人听完都闷住了。这个ฐ村子有一百二三十户人家，除去不够资格的另外一些地主、富农，也有一百户出头，一家一个壮劳力，一条扁担或一根锹把，或者就来个ฐ最轻的，一家出根擀面杖，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有多少皮肉筋骨够大家夯？夯不到一半人就把他夯个稀巴烂。再说一百多号人怎么站也站不下，最后不成你夯我我夯你？不要紧，办法总是有的，把老爷子挂到เ树干上，一人夯一下就走，先后次序可以抓阄。
欧阳萸问霍队长：“你让我听完，我不用听就明白。”
这时小菲看见霍队长恶狠狠瞥了欧阳萸一眼。霍队长思考了一斗烟的时间，说：“其他几个县群众展得比我们这个县彻底得多。假如领ๆ导们听说我们这里的老百姓这么不信任共产党，分给他们的胜利果实他们主动退还给地主，非撤我们的职不可！”
欧阳萸看着他，从牙缝嘬出一根烟丝来，用指尖把它剔出来。
霍队长说别ี的县惩办的恶霸比这个ฐ县多一倍，惩办手段也多种多样，农民们眨眼间就把恶霸们活埋的活埋，刀砍的刀砍，泡粪池的泡粪池。阶级矛盾就要激化到那ว一步，才叫革命。毛泽东同志说了“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ฐ阶级的暴烈行动”。
“请霍队长解释你对暴烈的行动的理解。”
“欧阳同志，我不和你玩文字游戏！”
“我只要解释，不要游戏。暴烈的行动就是把一个衣服也打补丁，遇荒年也吃菜团子的老头乱ກ杖打死？你这是在宣扬恐怖主义！歪曲毛泽东思想！”
小菲看见欧阳萸一根钢琴家般的纤长手指伸出去。
“帽子不少啊，政委。我不给你扣帽子，我这顶帽子太重，不能随便扣。”霍队长笑了笑，手指掸了掸绑腿上的土，“开党支部ຖ会。大家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我们讲究民主，不同意就不同意，我霍某保证不给他扣帽子。”
小菲站起身往外走。她不是党员，不必举手，也扣不上她什么帽子。在门口她回过头。欧阳萸方方的肩架起来，人显得格外瘦。头也长了，肩膀一架头便蹭在军装后脖领ๆ上。多厚多硬的头。跨出门坎，她闻到麦子将熟的清香，收成会好的。这个ฐ乞丐村可以半年不愁粮。背后的人们正在举手，唱票。那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哪里会知道有一百多根棒子、锹把、擀而杖在等着他。两个月前他还笑眯眯在自己家麦田里走，盘算今年收麦要雇几个短工，要给他们收拾出几间柴房，备下多少口粮。那时已๐经是大丰ถ收的气象了，老爷子最怕的事情是坏天气：别ี来一场雹子。现在他不知道他要给吊到某一根树干上，高高地展望丰ถ收了。一边想，小菲一面劝自己想开：七十多岁，高寿啊，也活够本了。再说他那ว么大一把岁数，经得住几棒子，哪一棒子仁慈，先打到เ头上，下面的皮烂骨碎，反正是不知道了。再一想，不对不对，吊在树干上，头不就高吗？棒子够不着，先从孤拐打起，打到เ膝盖骨……小菲要吐似的一弓身子，两ä眼一片黑。
她的食量越来越小。从来没闹过这么久ื的水土不服。扶着一棵泡桐站稳，她听见一个ฐ人叫：“姑娘！姑娘！”抬头一看，自己走到四野没人的麦田中ณ央，一个ฐ老太太蹲在麦棵里叫她。
“是这位姑娘吧？”
小菲赶紧拿出做群众工作的微笑，问她要找哪位姑娘。老太太头顶包了块布帕子，下眼皮翻出来，鲜ຒ红鲜红。她说没有认错，就是那个头招了条蜈蚣的解放军姑娘。她问小菲演的那个ฐ戏是不是真的。小菲说是真的。老太太说她的老头子可是心善得很，划是划ฐ了个地主，可从来没逼死过人糟蹋过谁家大姑娘。老太太说着已经坐在麦棵里捶着腿哭起来。小菲明白了，她就是那ว个即将挨一百多棒子的老地主的老婆。
“姑娘，你给指点指点，上哪儿我能把这状子递上去？”她把几张宣纸递到เ小菲手里。小菲哪里敢接，只说：“快起来，天太热，别哭坏了人！”老太太不起来，小菲不给她个ฐ指点她就不起来。老太太坚信换了谁家天下也有地方แ递状子，自古都有地方แ喊冤告状，就是让她一身老皮肉去滚钉板，上指夹子，也要找个投诉的地方แ。
小菲心想，就是有地方接你的状子也来不及了。说不定明天就是一群七手八脚๐的人把你老头子扯出门，绑上树干了。小菲不敢看老太太，老太太成了自己的外祖母。她想吊在树干上的老爷子下面黑糊糊围着上百人，黑糊糊两三百只黑眼睛向上瞪着。他就是一口大铜钟็，一百多人打下来也该打裂ฐ了。外公还是命好，没高高挂起让人当钟็打。
“姑娘，看你是慈眉善目，就给指点指点吧。他七十三了，还有几天活？”
小菲摇摇头。她想坏事了，眼泪出来了。什么立场，什么觉悟？还是演革命戏的台柱子呢！一看小菲流泪，老太太红红的眼里充满希望之光。她说即便状子递上去，再判下来，判ศ她老头子该死，她也认，总得先让她把一口冤气吐出去吧？小菲哽咽起来。她想这还成什么话？晚上的戏她有什么เ资格去演？看来她田苏菲到关键时刻要做革命的叛徒。
小菲转过身飞快顺田à埂往回跑。老太太从麦棵子里爬出来，在她后面喊了一声“姑娘！……”就安静了。田à埂直溜溜的，两ä边沉甸甸的麦穗搭过来甩过去，小菲的背上就是那双红红的溃烂的目光，从热到เ冷。
当晚小菲正化妆，欧阳萸叫她。两人走到一个ฐ背静地方，他说他今晚回省城去，向领导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小菲担心地看着他。他笑笑说他有他的路线，有他的老长。拿到尚方宝剑，他不怕他们的“多数”。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就回来了。”
戏正要开演，农会主席来了，身后跟着六个背大刀拿红缨枪的民兵。霍队长立刻叫乐队停奏开场乐่。农会主席走到台上，站在大幕前，说村里出了地主的内奸，给老地主ว暗递了一包砒霜进去。老地主血债累累，也配吃砒霜一死了之？这个ฐ内奸把他救了，从他罪有应得的一百多棒子下救了。
下面已๐被启起觉悟的人喊：“把他拖出来，死的也得打！”
“对！拖出来，鞭尸！”
“不能这么就饶了老龟孙！”
原本沉闷的观众席一下子被搅翻了，大家不知怎么就闹哄起来，要去把老地主的尸拖来示ิ众。女人抱着孩子坐在舞台两侧，这时一个ฐ女人喊：“人都紫了，你拖他来干甚？吓我孩子呀？”
一群女人都吵：“死就让他好好死吧，再让他吓坏几个人干甚？！”
“别ี招他了，上回变了条蜈蚣，下回变个恶鬼，谁招他他找谁去！”
“五孬子他爸，我可不愿老死鬼找我们孩子！”
“就是！看戏看戏！”
第二天晚上，欧阳萸没有回来。下面一个礼拜，小菲没听到เ他消息。但这一个礼拜里，群众的觉悟被启了，又斗争了几个地主ว富农，没人再胆怯，判ศ了几个ฐ死刑，有毙有砍的，事情都办得利索、漂亮。霍队长白天在打场上和农民一块打麦子，黄昏训练民兵拼刺刀。天黑得晚，戏要到八九点钟็才能开演。文工ื团一部分人支援附近村子宣讲政策，演员不够，就让爱唱花鼓的民兵和妇联骨干在戏里跑龙套。跑龙套的演员比主ว要演员们还认真，收了工就跑过来化妆、换衣服，在文工ื团吃一顿晚饭。这天晚上演“刘ถ胡兰”，为了配合土改也在剧情上做了小改动，刘胡兰斥责匪营长时，加了两句：“天下穷人就要翻身解放，看你日薄西山还想卷土还乡？！”
小菲唱腔高亢，台下一阵接一阵的掌声，几个跑龙套演匪兵的民兵在台上就小声给她喝彩：“唱得好！看狗日的还敢还乡不敢！……”
小菲现他们只顾喝彩，队形动作全乱来，她自己双手反绑也指挥不了他们，只好使劲甩头，叫他们往左ุ往右，头上别的夹子甩到เ梢上，在眼睛旁边丁零当啷直晃。一个“匪兵”说：“田同志，头！田同志！”小菲正唱完一句，对他说：“闭嘴！”卡晃在眼皮上，另外两个匪兵也看见了，都小声嘀ถ咕：“田同志，别ี戳了眼！”小菲临ภ时一个猛趔趄，就势接个鹞子翻身，看起来是让反动派折磨得心力交瘁，不胜支撑。等她站稳亮相，“匪兵们”一看，好了，夹给她甩掉了。这就到了刘胡兰向铡刀走去的场面。
她躺的位置更合适。猪尿泡奇大无比，里面灌的是鲜红的水彩颜料，灌得猪尿泡一触即爆。铡刀刚刚ธ碰到猪尿泡，红水彩飞溅上天，大幕却没落下，台下灯全黑了。
一堆石头朝那ว几个演匪兵的民兵们砸过来，同时就有震天的口号：“打死蒋匪兵！为刘ถ胡兰报仇！”几个ฐ民兵给砸得头破血流。有人喊：“快拉幕！”“拉不上了！幕绳给人砍断ษ了！”
口号还在咆哮：“砸死他们！别让蒋匪兵跑了……”石头不断ษ从观众席各个ฐ方向飞出来。
民兵们把蒋匪兵的戏装脱掉，瘸着拐着躲石头，一边叫喊：“别打了！不是蒋匪兵！是宝子……是二子他爸！”一个石头当胸砸在叫宝子的民兵身上。
后来文工团和工作队分析时，现问题没那ว么简单。从被偷偷砍断的大幕绳索ิ到经过充分准备的石头，明显不是观众把假戏当真看。霍队长说：“欧阳政委要亲眼看看就好了，就明白这个地区的敌情多复杂。这是将计就计，报复村里的民兵骨干和积极分子！不是革命的暴烈行动，就是反革命的暴烈行动。即便是抗战时期的老干部ຖ，在新时期里也会表现得幼稚、动摇。”小菲知道他拿欧阳萸指桑骂槐。麦子打完，红薯种下，这天夜里全村人都让突突突的摩托车吵醒了。天气闷热，所有打场躺满纳凉的人和狗，一听突突突的声音从远而近，都说：“日本又来了！”正要跑反，见那摩托车拐到文工团住的大院门口，叫：“田苏菲，接电报！”所有纳凉的人和狗又说的说，吠的吠朝文工团院门门跑。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接电å报”。
小菲一看门外站着腿跨在摩托车上的邮递员才醒过来。邮ุ递员身后是整个村子光脊梁的男人和光屁股的孩子，全瞪眼看她在邮ุ递员的大本子上签字。她身后也不清静，文工ื团的人也起来了，问大半夜出了什么เ事，居然让县邮局的电å报员骑几十里摩托。借摩托车的前灯光，小菲用突然变笨的手指撕开电报信壳，电文说：“身染疟疾，望能见一面。”小菲腿一软，难怪欧阳萸一去至今不返。她再去读电文，现她漏读最后一个字“汉”。还存最后一线希望，她问邮递员：“电报从哪儿打来的？”
“广西。”
小菲心烦意乱，在蚊帐里枯坐一夜。第二天清早ຉ，她正刷็牙，霍队长一嘴绿牙粉就对她说：“今天一早ຉ有火车，动作快！”他料事如神，知道是都汉旅长的电å报，也知道是调遣小菲的。
一夜都没想出法子。小菲吐出牙膏沫顿时决定去一趟广西，向都旅长当面摊牌。正在打理行李，摩托车又响了。电文说：“已转危为ฦ安，请安心演出。汉。”
小菲在村里更有名了，孩子们见到เ她就叫：“田苏菲，接电报！，’小菲算着欧阳萸离开的时间，已经一个ฐ月了。一个月里乡亲们都成了骨干，远远看见地主家的老婆子、儿媳妇、孙子辈都不饶，拾起土圪垃就砸，要不就吼：“站住！站好了！把头低下！喊：封建封建！剥削剥削！大声喊！喊着走着！”这天小菲看见一群光屁股的男孩正往那ว个吞砒霜的老地主的老婆身上抹粪，叫她：“转过来，还没抹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