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年轻时五老爷的性子很拧,从不肯轻易向老太太低头。而对于老太太来说,大概觉得,五老爷愿意娶谁都没什么区别,只要对方是姚家的女儿就成。
翠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丢了手里的瓜子,一边叫小丫鬟进去报信,一边赶紧挥着手,示意严å伯开门。
她的红眼圈,显然叫上了年纪爱动感情的老太太也很是感动了一把,抚着珊娘的头发道:“回去好好养病,等你养好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五福眨巴了一下眼,却忽地一转身,跑到花梨木大案前,吃力地抱下那只西洋自鸣钟,回头冲珊娘笑道:“既这么เ着,这玩意儿可得带走。当初老太太可是说,只要姑娘能修好就归姑娘的,这可是姑娘亲手修好的。”
“姑娘也真是,怎么好好的竟病了?!还闹到被老太太送回去养病的份上!怎么เ也不替太太想想……”
显然,隔了这两日,老太太的怒气散去后,此时多少有点回过神来了。
她微一竖眉,摆出一副打趣人的姿ู态,伸手就去拧十四的脸颊๐,一边笑道:“你这坏丫头,这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十三姐姐身上不好,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心里定然已๐经很是不安了,偏你还这么刺激她!”
吃完早饭,珊娘坐在堂前的太师椅里,一边撑着额头莫名微笑着,一边看着丫鬟们快手快脚地收拾着屋子。
李妈妈的眉顿时又皱紧ู了三分,才刚ธ要抬脚进屋,忽然感觉这院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便回头问道:“双元四喜还有王妈妈呢?”
她这慌慌张张没出息的模样,顿时就叫五福一阵看不上眼,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回手指着六安,冲三和抱怨道:“瞧瞧瞧瞧,都给我们分了些什么เ人来!我们姑娘不过是一时躲懒,一个ฐ个就这么เ欺负上来,往后若真有个什么,那……”
人将死之ใ时,好像总爱总结一下自己้那卑微的一生。而要珊娘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做个ฐ结论,她只会用一个字来概ฐ括:累。
“二爷?”珊娘一挑眉,横着翠翘道:“我认得你,你便是那个不许给我开门的丫ฑ头。原来咱们五房连个丫鬟都这么厉害,竟能ม指责起太太忘事了。”
顿时,那ว翠翘缩着脖子蔫了回去。
珊娘却不打算为ฦ了这么个小角色而分了神,且暂时放过她,冷哼道:“不说一个ฐ爷们原该住在前院,只冲着他是我弟弟,便是老爷亲口许了他,他一个做弟弟的又岂能不懂ฦ得‘孝悌廉耻’四个字,竟要强占我这做姐姐的住处?!啊,我倒是忘了,我那弟弟不过才七岁年纪,能懂得什么?想来不是我弟弟的错,便是跟着我弟弟的人撺掇的了!到เ底是什么เ样的奴才,才引得小主子作出这种不知礼的事来?!到เ底是哪个ฐ跟我弟弟有仇,竟如此故意引着他败坏自个儿的名声?!”
珊娘一发怒,当下四周一片寂寂——不管是对她真恭敬还是假恭敬,恰如珊娘刚才所说,她是这家里的主子,至少眼下这里没一个人有胆子敢当面顶撞于她。
看看满地垂手屏息的人,珊娘满意地再次冷哼一声,“今儿我累了,便放你们一马,但请妈妈替我传句话,叫那ว些眼里没主ว子的给我把皮子全都紧一紧,你们顺心的日子到เ头了!我回来是想舒心过日子的,但凡有人想要叫我心气儿不顺ิ,我就叫他们全家身心都不顺!”
于是,心气儿不顺的十三姑娘也不需要人领着,兀自凭着依稀的记忆,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最终来到那ว最后一进院落。
远远看着那属于她的小绣楼里只一片死寂,竟连盏灯火都没有,珊娘又是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地对沉默跟在身后的马妈妈道:“我再给妈妈半个时辰的功夫,我困了。”
马妈妈就算再咬牙切齿,这会儿也不得不冲着身后随着的丫ฑ鬟婆子们挥了挥手,她自个儿则ท支吾着找了个借口,有意想要开溜。
珊娘却还不打算放过她,只高傲地一抬下巴,望着绣楼上一处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冷声又道:“我看妈妈果然是年纪大了,有些话竟是不说不明白,那ว么我便直说了。妈妈请记住,虽说脸面是相互给的,可妈妈更该记住,下人的脸面都是主子给的。我虽年少,终究还是这五房里正经的主子。还是才刚我说的话,我这人最怕的就是‘麻烦’二字,妈妈不找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去自找麻烦。妈妈且记住了。”
于是,再一次,马妈妈深深感受到这身份差距上的满满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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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珊娘所料的那ว样,她的院子其实仍是属于她的。虽然这几年显然并没有被人精心照料着,那犄角旮旯处处处都是堆积的灰尘蛛网。
五福殷勤地擦干净一张春凳,扶了珊娘在廊下坐了;李妈妈从衣箱里翻出一袭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三和站在姑娘的身旁替姑娘挡着夜风;六安则不安地拧着手指,站在院子当中ณ看护着姑娘的行李,每个打行李旁经过的人,都会被她以明亮的猫眼死死盯着,生怕有人使坏,故意弄坏姑娘的东西。
珊娘看着院子里的六安,忍不住就是抿唇一笑。但笑完后,她又习惯性地伸手抹了一下额。
这五房,看着真的好乱。明明已๐经当面被她戳穿了的谎言,一个ฐ丫鬟居然还敢继续顺着编下去……看来她若想要在这宅子里活得舒服点,还得先镇一镇宅子才行。
想着她明明是躲着是非和算计才逃出西园的,居然还得在自个ฐ儿家里继续过这种不省心的日子,珊娘不由á就深深叹了口气。
听着珊娘叹气,奶娘也忍不住抱怨道:“这些作死的,竟敢欺负到姑娘头上!今儿是天晚了,等明儿禀了太太,姑娘再好好收拾她们!”
禀太太?!珊娘一阵暗笑,她可不指望。太太刚ธ才那副表情,明明就是在说“有事你们自己去处理,千万别ี来麻烦我”。
五福道:“我倒是奇怪那丫头,竟敢这么เ睁着眼说瞎话,这院子明明都没人住,竟也敢说是二爷住着!”
“这有什么,”珊娘懒懒道,“大不了明儿让二爷搬过来,弄成个既ຂ成事实就是。”
她这么一说,连三和都忍不住一阵摇头,“这胆子也忒大了!”
胆子大吗?珊娘又是一阵冷笑。其实这还算正常吧。且不说这五房一向是关着门过日子的,家里老爷太太又不问事,便是其他老爷太太问事的亲戚家,欺负个不得宠的庶子庶女什么เ的,也常有耳闻。没瞧见那四伯家的九姐姐,在嫡母屋里被个丫鬟故意用茶水烫了,回头也只敢说是自个ฐ儿不小心的吗?!
珊娘现在想起来了,前世她之ใ所以那么费心巴力地讨好老太太,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沉沦到那种凄惨的地步……
李妈妈等人郁闷归郁闷,可该做的事还得做。这会儿见姑娘懒懒的,便知道姑娘是累了,李妈妈忙吆喝着,领人去收拾屋子了。五福是个ฐ坐不住的,也跟着去了,只有三和靠着珊娘而立,给她当着靠背。
靠在三和的身上,珊娘叹息道:“人生真是无处不麻烦啊。”
三和正偏头听着李妈妈她们在楼ä上的动静,便随口应道:“姑娘不是最爱那句‘心远地自偏’吗?只要姑娘心里不觉得麻烦,那便没什么เ可麻烦的。”
珊娘一阵诧异,抬头看着三和笑道:“倒不知道,原来我身边还有个小才女呢。”
三和被她打趣得小脸儿一红,笑道:“还不是姑娘念叨多了,我也就给记下了。”
“不过,”珊娘笑道,“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这句诗用在这里好像并不怎么เ恰当……唉,”她挥挥手,“我的意思是说,可我真的觉得很麻烦呢……”
“麻烦来了,一样样解决麻烦便是。”五福抱着个茶壶过来,就这么没头没脑插了一句嘴,放下茶壶又叮叮咚咚地跑开了。
珊娘和三和对视一眼,二人不由全都摇头笑了。
“我还以为她会选择留下呢。”珊娘笑道。
“她呀,懒着呢。”三和道。
珊娘点头笑了笑。她自是知道五福那ว“做生不如做熟”的心态的。何况这一世她再也不想去掌控别人了,别ี人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不想去管,而所谓“无利不起早”,选择跟她或选择不跟她,每个人总有每个ฐ人自己的打算,合她用的她就用着,不合用了,不过是一拍两散,谁还能指望谁一辈子不成……
这么想来,她忽然又想到绣房里的五太太。从某些方แ面来说,五太太其实和五福有点像。五福是不愿意去接触新的人际关系,所以宁愿缩在她的身边;而五太太,恐怕也是因为差不多的原因,才把自己้封闭在绣房里的……
不过想来也是,打小没了母亲,后母和亲爹对自己都不亲,唯一可依靠的奶娘又是个ฐ厉害的,性子绵软的太太怕也只有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份儿了……这么想来,倒也是个可怜人……
珊娘的脊ิ背忽地一僵。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又犯了老毛病,想着别ี人可能是什么样的,便以为ฦ别人就真是那样的……她觉得太太是个可怜人,那下一步,是不是不管太太需不需要她的帮忙,她都想着要帮她一把了?!
珊娘默默打了个寒战。因为她想起来了,在绣房里,和太太两眼相对时,她确实曾转过这样的念头……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看着廊檐外一弯细细的上弦月,珊娘那总像是笑着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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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歇下时,被六安细心守着的那个自鸣钟已经打过凌晨两ä点了。因此,次日一早ຉ,她被一阵吵杂声吵醒时,感觉自己้好像才刚合眼一样。
她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脚๐步响动,然后便听到她的奶娘“哎呦”了一声,紧接着,又一个细嫩的童声在门外大声嚷嚷道:“哪个抢了我姨ถ娘的院子?!还不给小爷我滚出来?!”
珊娘懵懵然从枕上支起头,便只见一个ฐ圆滚滚的小肉球从门口挂着的帘子下方滚了进来。
“哎呦,这是姑娘的屋子,二爷不可以乱闯……”
李妈妈紧张地追在那个小肉球的身后抢进屋来。随在李妈妈身后的,是又一群咋呼着的丫鬟婆子,一个个ฐ嘴里“二爷、二爷”地叫着。
珊娘从枕上撑起手臂,那ว双仍睡意朦胧的眼不由就眯了起来。
“是你吗?就是你抢了我姨娘的院子?!”
她的床头处,一个胖乎乎ๆ的小男ç孩双手叉着腰,正气呼呼地瞪着她。
珊娘眯眼往他身后看去,便正好看到李妈妈膝盖上一个灰乎乎ๆ的小脚印——显然,她的奶娘叫这小肉球给踹了。
“你……”
小肉球叉腰指着床上,一个“你”字才刚出口,就只见床上那支着胳膊眯着眼的人儿忽地一掀被子,就那么站了起来。
不等屋里众人反应过来,床上那穿着身白色睡衣的女孩,便跟个复仇的女鬼似的,飘着一头长及腰背的长发,就那么เ敏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那ว个仍伸手指着她的小男孩,一转身,就拖着小肉球上了脚榻,把那小子按在床前的脚榻上,掀衣摆、扒裤子,动作那叫一个ฐ利索ิ,小男孩都还没来得及惊呼,那ว肉嘟็嘟的小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三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