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听殷局长汇报工作，丁小槐似乎是随意地，把记录本往我跟前一丢。我看看马厅长又看看记录本，马厅长几乎不察觉地点一点头，我只好拿起笔来作记录。丁小槐俨然地听汇报，偶然也问一两ä个问题。我去瞧马厅长的神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看来丁小槐真把马厅长摸透了，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可以说上几句，他都了然于心。下午殷局长陪马厅长去了地委，我和丁小槐跟几个副局长谈几个具体事情的细节。巫副局长说：“有几个问题向厅里的同志汇报一下。”我连忙说：“大家讨论。”丁小槐端坐着，一枝笔在手中ณ转来转去，却不写什么，点着头“嗯嗯”地示ิ意我作记录。我装ณ着听不懂，他只好算了。谈着话丁小槐不停地打断巫副局长的话，左ุ问右问，拿足了派头。虽然是马厅长留下我们来谈工作，却也并没授权给他来主持，他凭什么摆出这副当仁不让的派头？我想那几个ฐ副局长都年龄一把了，面子又怎么下得来？谁知他们连一点别扭的神态也没有，就把丁小槐ຈ当作了厅里的领导，恭恭敬敬地，问一句答一句。他们的神态激发了丁小槐的情绪，越发地神采飞扬，思维也居然特别ี活跃，提的问题也都还在点子上，甚至有几处超水平发挥，使我都吃了一惊，可见他平时还是动了脑แ筋的。这样一来巫副局长几人越发把他当作了个人物，我偶然插问几句，他们也冲着丁小槐作答。丁小槐兴奋得脸上泛光，一副过足了瘾的样子。我看那神态觉得可笑，这有什么เ过瘾的？要过瘾你过去吧你！丁小槐越是容光焕发，那ว几个ฐ人就越是神态谦恭，甚至连“丁主任”都叫出来了，丁小槐ຈ也不去纠正。我看着巫副局长等人，心里叹气说：“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呀，看看这几个ฐ中国人吧！”
申科长要陪我去看房，我拦着他，他说：“把新า来的同志安排好，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吧。特别像你，我们更要表示一个态度。”走在路上他给我介绍厅里的情况：“别ี看院子里也就这几百人，房子紧得紧！马厅长到厅里几年了，还住在中医研究院，每天来回折腾，不愿来挤着别人，三八作风！”到了单身宿舍，上了四楼，楼ä道里黑黑的。申科长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到เ了开关，把灯开了。住户把楼道当作了厨房，两ä边放了桌子，煤炉，只剩ທ一条窄窄的过道。我不小心碰翻了一什么，掉在地上“咣”的一声，是一只锅，里面还有剩稀饭。进了房间我觉得不错。挺大的一间，已๐经粉刷好了。窗前一株银杏树给房中染上了绿意。申科长说：“空房有三间，一楼ä呢，地上能ม养活泥鳅，六楼呢，热天能烤火焙鱼。”我去招待所拿行李，申科长还要陪我去。下了楼他说：“你猜我在这个ฐ位子上坐几年了？”我说：“三年。”他摇摇头说：“往上。”我说：“未必有五年？”他说：“猜不着吧，谁猜得着？我自己้也猜不着，八年！八路军一场抗战都打完了，我还坐在这里。再坐那ว么两ä三年，就超龄了，科长养老了。”我说：“科长你兢兢业业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了，人心就是评价。”他摇头说：“要说看在眼里，这一百一万个人看在眼里不如那一个人看在眼里。一万个人说你好那不管用，你还坐在老地方。老地方坐久了心里发凉双眼发黑，人活就是活那ว一线光。”
第二天晚上我又到เ那间教室去，模糊地希望再见到许小曼。到了九点多钟她还没来，我心神不定，又说服自己说：“几年才碰到เ一次，还有第二次吗?”渐渐的我反而安心了，想入非非，那可能吗?正想着她进来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眨一眨眼，可不是她。她笑一笑，我点点头，又低下去装ณ作用心百~万\小!ำ说。她在我的左前方แ坐下，掏出笔来写什么。我的头不听使唤似的，老忍不住微微偏了斜着眼去瞟她的侧影，鼻子，耳朵，头发，无一处不是恰到เ好处。看见她头一动，我马上就把头转向书本。这样好几次，我看着看着忘了情，她突然一转头，我似乎ๆ不记得应该掩饰，仍是那么微张着嘴呆呆望着。她眼晴询问似地一眨，我才记起自己失态了，把眼睛转到เ书上，书上写了什么เ，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再往后我就不敢去那间教室了，许小曼是谁，池大为又是谁，那ว可能ม吗?能那么近距离地看一看就已经很奢侈了，还真能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方面作超水平的发挥，那不可能，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大为崽回来再拆。”可还是忍不住拆了，看了后仰面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举ะ了上去，吼了一句：“苍天有眼，公正在时间的路口等待！”说着一头栽在地上，就再没有起来。
那三年我在研读古代医典的同时，把很多文化名人的书也找来看了。在阅读中我发现了一个事实，那ว些大人物，从屈原到曹雪芹，没有几个不是命运凄凉一生潦倒的。我特别ี把那本素า描上的人的生平都找来看了，真的为ฦ他们感到เ委屈。好些夜里我把那本素描重新翻开，在久ื久的凝视中理解了那些人物，也理解了父亲把心灵的原则当作绝对命令，要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可这才是真正的人啊。
“这一辈子怎么办呢人只有一辈子啊。”问题是董柳提出来的，我感到绝望，急得心里发痛，这六七年干什么เ去了责任啊良知啊人格自尊啊，那是谁都可以讲的越想讲自尊就越没自尊。
星期天上午我去小车班，丁小槐已经站在那ว里。他说：“听说小袁他们要回来了，我也。”一会孙副厅长刘主任几个ฐ人来了，我一看人这么多，就有点紧张。刘主任说：“挤挤还是能挤下。”我算一算，两部ຖ车连司机八个ฐ人，再加上马厅长和小袁，正好能挤下。孙副厅长说：“怎么样老刘ถ？会不会挤了点，还有行李呢。”我望望丁小槐，他赶紧往车边走去，站在车门口。去不去我是无所谓的，可现在人都站到เ了这里，偏偏把我剔出去，实在太难堪了。我希望刘主ว任说句话，我和丁小槐都不去了。刘ถ主任说法：“去去，大家都去，挤一点就挤一点。”我感激地望刘主任一眼。
听到广播的通知，我们都到三号出口去等。孙副厅长走在前面，我也跟着走。我本来跟在人事处贾处长后面，这时丁小槐似乎是无意地，插到我前面，在出口前站住了。这倒提醒了我，我发现几个人按职位自动地排成了一线，刘主ว任和贾处长还在相让着要对方站前面。这前后还值得让值得推辞，就说明这还真是个事。事关自己在圈子里的定位，说起来也是件大事，滑稽可笑的大事也是大事。我呢，站在第几是无所谓的，只是丁小槐那ว根鸡肠子实在太细了点，而那ว个ฐ前趋的动作也实在太难看了点。我老这么让着他，让起来就没个ฐ完了，真的有一种明确的冲动逼我不得不去计较，不得不摆出一副寸土必争的姿态，不得不陪着小人做小人。树欲静而风不止，老是想着不屑于也不行，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扮演一个君子。我打算回去以后厚着脸皮跟刘主任把话说明白了，要他明确了我和丁小槐ຈ到底谁先谁后？醒悟到自己今天竟然要在这些毛细的事情上伤神，又可怜起自己来。不知不觉我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我在车里憋了一口气，回到厅里下了车，我就把路上想好的话对丁小槐说：“还不去医院？你妈妈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星期天，哪里知道你就这么เ忙？”丁小槐ຈ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显然没估计到我会主ว动来惹他。他笑眯眯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替他老人家在这里谢过你操心了，别ี人的事也操了这么多心。”转身去了。我愣在那里，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行啊你！要挑战就要把前面几步棋想好，还要把拉下脸来的勇气准备好。你行吗你？”我是君子，我没有那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脸皮薄。哪怕做个小人吧，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快到เ年底的时候，丁小槐对我慢慢地好了起来，没事也找些话来跟我讲。这天中ณ午他问我找女朋友有什么条件，要不要介绍一个ฐ？又说到เ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吃了这几年闻了那股气味就要反胃。我说：“我从读大学吃食堂吃到เ如今，都八九年了，麻木不仁了。”他说：“说到เ吃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的胃了，得给它喂点像样的东西才行。”邀我到外面去吃饭。我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想着等会自己้抢着付钱就是，于是去了。到了外面我说吃便餐，他说：“难得出来一趟，别ี让胃白盼了一场。”领我到เ美丰ถ酒家，一口气点了六个菜，红烧水鱼都点出来了，我拦都没拦住。我说：“两菜一汤就可以了。”他手一举说：“吃！钱就是为人服务的，冬天进补，水鱼是首选。”我说：“别信酒店老板虚构的神话，水鱼有多补我还不知道？”吃着饭他讲一些厅里的轶事，那口气是大小事情他无所不知。我说：“我天天跟你坐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几件事。”吃到เ半路我推说去解手，翻了口袋看带了多少钱，一顿饭要吃去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付帐的时候我早ຉ有准备，飞快地把钱递了上去。丁小槐站起来说：“这是干什么？你还不如甩我一个耳光呢。”硬是追到เ付款台结了帐，把钱退给我。我说：“分那么清干什么เ？”他说：“今天给我点面子，你有钱了留着下次请我，我也不客气。”一顿饭吃了他这么เ多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过了元旦ຆ丁小槐ຈ对我说：“明天要评优了，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才来半年，我能ม有什么想法？”他说：“我们办公室，总不能轮空吧？这不是哪个人评不评的问题，是我们大家这一年的工作能ม不能ม得到应有的评价的问题。”我想，他莫不是想评自己้？可刘主任呢？我说：“我们争还是要争一下的，我没有资格，可刘主任……”他马上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了，与世无争，有古君子遗风，我们还到不了那ว种境界。我们当然还是首推刘ถ主任，他如果一定要谦虚，那ว我们也不能就放弃了，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说：“那样我们就把你推出去。”他有点腼腆地一笑说：“那ว怎么เ好意思？”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不要名额也给别的科室拿去了。”他说：“那ว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开会搞年度评优，我们跟监察室纪检会分在一组。一开始气氛就有些紧张，大家都不做声。我说：“我刚来半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不参评了吧。”刘主ว任马上也表了态说：“我是往退休走的人了，我也就不参评了吧。”我惊异地望了丁小槐一眼，他凭什么เ就料é事如神？小莫接着也退出来了，跟着又有几个人退出。我看看还有七八个人没表态，可名额只有三个。那ว几个ฐ人神色都很严å肃，丁小槐开了两ä句玩笑，可笑得不自然，掩饰不了那ว种紧张。终于有两ä个人的名字被提出来了，丁小槐并不望我，这边的眼角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我明白那意思，心里有点抵触，可还是开了口。丁小槐ຈ说：“别的同志工作做得比我好，我就算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不舒服，心想，有这么会演戏的人吗？拜托了我又来表演谦虚。又有人提出两个ฐ名字，丁小槐ຈ神色更紧张了，眼角又在颤抖了，想遥控我，我干脆装ณ作没看见，心想：“我是你的狗腿子吗？”可心里马上就软了，又补充了几句。接着刘ถ主任也表示同意丁小槐ຈ。会场的格局这就有了变化，气氛有利于丁小槐了。散了会丁小槐ຈ在门口碰碰我的手，表示感谢。他们先走了，莫瑞芹说：“你们办公室又新来了一个老好人啊。”我说：“评个优也就是评个优，谁要谁拿去。”小莫说：“我看他坐在那里演员样的，演技也不高，假惺惺的样子看不完。”又说：“你就是心太软，早几个ฐ月你呆在我那里，他在外面提着你的名字哇哇叫，生怕马厅长不知道你串ธ门，你还推他出来评优。”想起来丁小槐ຈ是挖了个坑让我跳下去，天下真没免费的午餐，吃了他的嘴就软了。我说：“反正也只是一个臭虫屁大的事。”她说：“咦，池大为ฦ你撇清高？这个地方是寸土必争的战场，枪响了还有清高讲？你讲清高正合了别人的意，他拿你垫脚๐，自己้上去了。不要说臭虫屁，今天一个ฐ屁明天一个屁积起来就是一桶肥料。”小莫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冰冷。我想，日久见人心吧，谁也不是瞎子，难道真的要我池大为陪着小人做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