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国来了，在一家研究所里工作。我又遇上了那位姓颜色的大学生——我的第一个情人。在革命时期我们接过吻，现在她已๐经成了半老太大了，就在我们那条街上工作。她对我说：原来你长大了也就是这样呀——言语间有点失望，仿佛我应该是丘吉尔似的。后来她又问我有没有挣大钱的路子。我对她也有点失望，因为她憔悴而虚胖，和老鲁当年要逮我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而且她闻起来也一点都不像太妃糖，头上有油烟味，衣服上有葱姜的味道。当然我也没有指望她像二十三岁时一样的漂亮，但是我指望她依然身材苗条，风姿绰约，这并不过分。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只告诉她找到เ挣钱的路子一定找她搭伙，就分手了。
我和我老婆的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和谐，但这不等于我对她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先，她嫁我的理由不够充分。其次，她的体质很可疑。最后，有时她的表现像天才，有时又像个白痴；谁知她是不是有意和我装傻。在这一切的背后，是我觉得一切都可疑。但是我能克制ๆ自己，不往这个方面想得太多。
王二和x海鹰干那ว件事之前，嗅了一下她的味道。她身上有一点轻微的羊肉汤味。这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炒疙瘩。因为ฦ豆腐厂门口那家小饭铺是清真的。炒菜时常用羊油。但是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因为那是一种新า鲜的味道，而且非常轻微。那天晚上灯光昏暗，因为屋里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电å灯。她的下巴๒略显丰满，右耳下有一颗小痣。x海鹰总是一种傻呵呵的模样。我说的这些都有一点言辞之外的重要性。长得人高马大，缝在正中，梳两ä条大辫子，穿一套旧军装，在革命时期里就能当干部，不管她心里是怎么เ想的，不管她想不想当。x海ร鹰说，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打扮，从小就当干部。不管她到了什么เ地方，人家总找她当干部。像王二这样五短身材，满头乱，穿一身黑皮衣服，就肯定当不了干部ຖ。后来王二果然从没当过干部。
假设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以七四年夏天那ว个夜晚为ฦ起点，正在一点点寻回记忆的话，那么当时王二看到的是个ฐ肤色浅棕的女人，大约有二十三岁，浑身赤裸，躺在一张棕绷的床上。她像印地安女人一样，梳了两条大辫子，头从正中分成两半。后来王二常到เ她家里去，现她每次洗过头后，一定要用梳子仔仔细细把头分到两边，并且要使缝在头顶ะ的正中间，仿佛要留下一个标迹，保证从这里用快刀劈开身体的话，左右两边完全是一样重。梳头的时候总是光着身子对着一面穿衣镜，把前面的缝和两腿中间对齐，后面的缝和屁股中间对齐。后来王二在昏黄的灯光下凑近她，现她的头是深棕色的，眉毛向上呈弧形，眼睛带一点黄色，瞳孔不是圆形，而是竖的椭圆形。她乳头的颜色有点深，但是她不容他细看，就拉起床单把胸口盖上了。这个女人嘴唇丰ถ满，颧骨挺高，手相当大，手背上静脉ำ裸出。她就是x海鹰。我认为ฦ她很像是铜做的。在此之前几分钟็，他们俩一个人在床头，一个人在床尾，各自脱衣服，一言不，但是她在出吃吃的笑声。她脱掉外衣时，身上劈劈啪啪打了一阵蓝ณ火花，王二一触到她时，被电å打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就干了。他和她接触时毫无兴奋的感觉，还没有电打一下的感觉强烈；但是在性交时劲头很足——或者可以说是久ื战不疲。但是这一点已๐经不再有意义。
“拿起比做刀枪”闯到我们楼里那一年，学校里正在长蛾子。那ว种蛾子是深灰色的，翅膀上长着红色的斑点。它们在空地上飞舞时，好像一座活动的垃圾堆；晚上扑向电灯泡时，又构成了硕大无比的纱灯罩。当走进飞舞的蛾群时，你也似乎要飞起来。走出来时，满头满脸都是蛾子翅膀上掉下的粉。这是因为墙上贴了厚厚的大字报，纸层底下有利ำ于蛾子过冬。那ว一年学校里野猫也特别多，这是因为有好多人家破人亡，家里的猫就出去自谋生路。这两种情形我都喜欢，我喜欢往蛾子堆里跑，这是因为我吸了蛾子翅膀上的粉也不喘，而在蛾子堆里跑过以后回家，我妹妹就要喘。她是过敏体质，我却不是。我也喜欢猫。但是我不喜欢我妹妹。
六
假如我本人也能算个例子的话，就可以证明男人的性欲从来就没有过一个肛门时期，只有过自命不凡的时期。那个时候看不起一切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包括老头，老太太，小孩子，还包括和自己最不一样的人——女孩子。虽然心里很想和她们玩玩，嘴头上又不承认。
我在那座楼ä里战斗时，精神亢奋，做每件事都有快感。那时我一天干的工作，现在一年也干不完假设是给公家干。假如让弗洛伊德解释，他会说因为我当时年龄太小，处于性欲的肛门时期，因为性欲无处泄，所以斗志昂扬。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对。屁眼太小，不足以解释我当年的昂扬斗ç志。
后来又聊起了一种品质，叫做漂亮。革命时期不准公开说漂亮，于是男孩子们明了一套黑话，管脸漂亮叫盘亮靓，管身材好叫条直。像这样的术语还有好多。我讲到一位中ณ学同学朝班上一位漂亮女同学走去，假装ณ称赞她胸前的瓷质纪念章：你的盘很亮！那个女孩子就答道：是呀，盘亮，盘亮！我们在一边笑死了。说到这里，x海鹰忽然冒出一句来：我呢？盘亮不亮？这时我只要答一句盘亮，就万事皆无。不幸的是，当时我犯起了极严重的前结巴，一个字也不能讲。过了这一晚，她就总对我板着脸，样子很难看。
四
我的软件就有这么เ简约，别人编十行，我只用一行。等到交活时，教授看了吃一惊：这么短！能跑run吗？我说你试试嘛。试完了他和我握手道：谢谢！但是到เ了开支时，我的钱比别人都少。原来是按行算钱，真把我气死了。等到交第二批软件时，我就吃棉花屙线屎。古诗云：
我的软件就曲折和弹性而言，达到了此句的境界。后主又有残句云：
只剩下那ว个ฐ倒霉蛋扔下枪在地上旋转，还有我被困在树上。他就那么一圈圈地转着，嘴里“呃呃”的叫唤。大夏天的，我觉得冷起来了，心里爱莫能助地想着：瞧着吧，已๐经只会元音，不会辅音了。
除了科学，我对看人家打架也有兴趣。六七年夏天在我住的地方แ生过好多场动矛枪的武斗。当时我想看，又怕谁会顺手扎我一枪，所以就爬到了树上。其实没有谁要扎我，别人经过时，只是问一声：小孩，那ว边的人在哪里？我就手搭凉棚到处看看，然后说：图书馆那边好像藏了一疙瘩。人家真打起来时，十之八九隔得挺远，看不真切。只有一次例外，就在我呆的树下打了起来，还有人被捅死了。
同样是女人，对微笑的想法就不一样。比方แ说我老婆，我上研究生时，她是团委秘书，开大会时坐在主席台边上，现台下第三排最边上有一黑面虬髯男子时时面露神秘微笑，就芳心荡漾。拿出座位表一查，原来是数学系的王二——知道姓名就好办了。当时已经到了一九八四年。我们听政治报告都是对号入座，谁的位子空了就扣谁的学分。假如能ม找到个ฐ卖冰棍的，我就让他替我去坐着，我替他卖冰棍。怎奈天一凉，卖冰棍的也不来了，所以她不但能看到เ我，而且能查到我，开始一个罗曼斯。
在饥饿时期，我没明出止住饥饿的方法，但是别人也没明出来。倒是有人明了炮制大米，使米饭接近果冻的方法简称双蒸法，饭虽然多了，但是吃下去格外利尿。跑厕所是要消耗能量的，在缺少食物时，能ม量十分可贵，所以这方法并不好。事实上好多人吃双蒸饭导致了浮肿，甚至加快了死亡，但没人说双蒸饭不好，因为它是一件自己骗自己้的事。我弟弟现在也长大了，没有色盲，学了舞台美术，和他的哥哥们一样喜欢明，最近告诉我说，他明了一种行为艺术，可以让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欣赏海上生明月的佳景，其法是取清水一盆，在月亮升起时蹲到盆后去。这两种明实际上是一类的。作为ฦ一个ฐ数学系的毕业生，我是这样理解世界的：它可以是一个零维的空间，也可以是一个无限维的空间。你能吃饱饭，就进入了一维空间。你能避免磨屁股磨出痔疮，就进入了二维空间。你能够创น造和明，就进入了三维空间，由此你就可以进入无限维的空间，从而扭转乾坤。双蒸法和我弟弟的行为艺术，就是零维和一维空间里的明。这些东西就如骡子的鸡巴——不是那么เ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