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理解的不错的话，成为阶级敌人，就是中ณ了革命时期的头彩了。这方面的例子我知道一些，比方说，我们的一个同学在六六年弄坏了一张毛主席像，当时就吓得满地乱滚，噢噢怪叫。后来他没有被枪毙掉，但也差得不很远。每一个从革命时期过来的人都会承认，中ณ头彩是当时最具刺激的事情，无与伦比的刺激。
x海ร鹰说我像个强盗，原因除了我长得丑，身上有毛之外，还因为我经常会怪叫起来。不管白班夜班，厂里厂外，还是走到เ大街上，我都会忽然间仰天长啸，因此我身上有一种啸聚山林的情调。其实这是个误会，我不是在长啸，而是在唱歌，没准在唱《阿依达》，没准在唱《卡门》，甚至唱领导上明令禁止唱的歌。但是别人当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x海鹰因此而倾心于我，这倒和革命时期没有关系。古往今来的名媛贵妇都倾心于强盗。我们俩之间有极深的误会：她喜欢我像个ฐ强盗，我不喜欢像个强盗。因为强盗会被人正法掉。我这个人很惜命。
我们院里当时有好多红卫兵派别，“拿起笔做刀枪”是很小的一派，动武的时候也经常处于被围的状态。但是后来他们最倒霉，头头被抓起来判了徒刑，分配时，每个人都被送到เ了穷乡僻壤。这是因为算了总账——他们这派打死的人最多，毁坏东西也最厉害，这两件事都和我有关系。我们那ว座楼里打满了窟窿，原来的走道门窗全都不存在了。而且他们一面拆毁，一面加固，终于把一座二十一世纪的住宅楼改成了十五世纪的城堡，甚至是东非草原上的白蚁窝。后来把它恢复原样时，花了比当初建这座楼ä还多三倍的钱。后来上面把他们集中ณ起来办学习班，让他们交代谁叫这么干的，他们没把我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我早就对他们说过，我就管帮你们打仗，别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在豆腐厂里x海鹰逼问我有关姓颜色的大学生的一切，我告诉她说：我不记得她姓什么，我更不知道她叫什么เ，我和她只接过吻。这种简约的交待使她如坠五里雾中。有时候她说：你和这个ฐ姓颜色的大学生一定干过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你不敢讲！我听了以后无动于衷。有时候她又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你胡编的——现在编不下去了吧。我听了还是无动于衷。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是个制ๆ造悬念的大师，简直可以和已๐故的希区柯克相比。尽管我已经不再说什么，但是已经说过了一些。这些说出的话是不能收回了。
我憎恶x海鹰的旧军装，她坐在桌前时，毫无表情地摆弄着一支圆珠笔，好像在审特务一样。如果她不穿军装ณ，对我就要好得多，我认为ฦ她是存心要羞辱我。除此之外，她还梳了两条辫子，辫梢搭在肩膀上。假如我不说话，屋子里空气沉闷，好像都压在我头上。有一只苍蝇从窗缝里飞出来，慢慢地在屋里兜圈子。我知道有一种水叫重水，比一般的水要重。还有一种空气是重空气，假如不用话去搅动，就会自动凝结。那时候我的肚子并不饿，所以我不是在零维空间里。但是我被粘在了凳子上不能ม动，所以我是在一维空间里面。这使我感到เ难以忍受，所以我把什么เ都往外讲。在我的梦里，x海鹰掉到冰冷的水里，我把她捞了上来。她被困在燃烧的楼房里，我又把她救了出来。我是她在水深火热里的救星。假如没有我的话，她早就死了一百回了。但是这些尚不足以解释五月间我怎么会和她生性关系。
等到เ六七年的武斗展到了动枪时，我离开了“拿起笔做刀枪”回家去了。有人可能会说我胆小，但我决不承认。因为用大刀长矛投石机战斗ç，显然需要更多的勇气。就以我们院为例，自从动了枪，就没有打死过一个人。这一点丝毫不足为怪，因为在历史上也是刀矛杀掉的比枪炮多得多。原子弹造出来已经有四十多年了，除了在日本了两回利市，还没有炸死过一个人。
2假设我们是反革命的一方，对方是革命的一方，只要对方实际上漂亮，我们就予承认，以便强奸她。
在革命时期里，漂亮不漂亮还会导出很复杂的伦理问题。先，漂亮分为实际上漂亮和伦理上漂亮两种。实际上指三围和脸，伦理上指我们承认不承认。假如对方是反革命份子，不管三围和脸如何，都不能承认她漂亮，否则就是犯错误。因此就有：
除了喜欢绘画ฑ，我也喜欢看小说。我最喜欢的作家是马奎斯maທrquez。其实也说不上喜欢他的哪部ຖ作品，我喜欢的是他创造的句式，比方说——霍乱时期的爱情，简直妙到极处。仿此我们有：革命时期的明，革命时期的爱情，等等。我患的就是革命时期的痔疮。在革命时期我陷入了困境，不知怎么เ办才好。x海鹰在我的凳子上放了一个废轮胎，坐在轮胎上比坐在硬板凳上舒服多了，但我还是忧心忡忡，不可终日。和她一起去医院时，我对她恭恭敬敬，走在离她两ä三米的地方。但是当时合法夫妻一起上街时，距离也是这么远；所以医生护士们见了，也不感到有什么异样。我进手术室时，她在外面探头探脑，直到感觉要用到เ她时，才溜了进来。
七四春天年我去肛肠医院看痔疮时，对世界又有过很悲观的看法。这时候童年饥饿的经历早被我忘掉了，眼前最大的痛苦是磨屁股。在我看来，既然生存的主要方式是比赛磨屁股，那ว么我们这些生来屁股窄的人就处于极不利ำ的地位。假如把这里排队候诊的人看作前线下来的伤员的话，可以说在战斗中受伤的全是男的。偶尔有几个女的，全是孕妇。这就是说，假如妇女不怀孕，就不会受伤害。后来我在那ว里开了一刀，虽然不很疼，但是在很长时期里不方แ便。等到痔疮愈合，大便通畅ม，才想到生存的主要方式大概不是磨屁股，还是一种冥思苦想。现在你常常看到เ一些人，头顶ะ掉得秃光光，眼镜像瓶子底，大概ฐ就持这种想法，只不过有人想物理，有人想哲学，有人想推背图，有人想易经。我也在这些人之ใ中，唯一的区别ี在于我越想得多，身上的毛越重，头顶像被爆米花的机器崩过，阴毛比某些人的头还多；视力也是越想越好，现在能看到เ十米外一只苍蝇腿上的毛。与此同时，我的眼睛越想越三角，眉毛越想越擀毡，随着时光的流逝，脸上也起了皱纹，但全是竖着的，十足像个土匪。所里的同事见我这个模样就疑我敌视知识分子。但这又是很后来的事了。当时的事是我去割痔疮，x海鹰一定要和我一起去。我进了手术室，她也要跟进去，医生护士也不拦她。这件事乍ๅ看起来有点古怪，说开了也只寻常：那ว年头到肛门医院去开刀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知现在是不是这样的了。
我小的时候想过要当明家，仿佛创น造明之中有一种魔力，可以使人离地飞行。为了这个缘故，我先学了数学，又学了doublee。但是现在我现它根本就没有这种魔力。不管你明了什么东西，你还是你自己้。它的一切魔力就是使你能造出一架打死人的投石机。但是我现在也结了婚，经常和老婆坏一坏。这说明我长大了。小时候我对生活的看法是这样的：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在参加一种游戏，按照游戏的规则ท得到高分者为ฦ胜，别的目的是没有的。具体而言，这个ฐ看法常常是对的，除了臭气弥漫的时期。比方说，上学就是在老师手里得高分，上场就是在裁判手里得高分，到了美国，这个ฐ分数就是挣钱，等等。但就总体而言，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对的地方แ，因为对我来说，这个规则ท老在变。假如没有一条总的规则的话，就和没有规则是一样的了。
有关这两件事，都有要补充的地方。前一件事生的时候，北京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早上有晨雾，晚上有夜雾——这是烧煤的大都市在冬天的必然现象。马路面上还有冻结了的霜，就像羊肉汤凉了的时候表面上那层硬油。那时候北京那些宽阔的马路上到处是歪歪倒倒行驶着的汽车，好像一个游乐่园里的碰碰车场。人行道上人很多，挤挤攘攘。忽然之ใ间某个行人的帽子就会飞上天，在大家的头顶ะ上像袋鼠一样跳了几下，就不见了。有人说，这是人太多，就有一些不争气的小贼用这种方แ法偷人家的帽子。但我认为不是这样，起码不全是这样。我有时候也顺手就扯下别人的帽子，把它扔上天——这纯粹是出于幽默感。后一件事生时，我们那所校园里所有楼上的窗户全没了，只剩下一些黑窟窿。有些窟窿里偶尔露出戴着藤帽的人头来。楼顶上有桌椅板凳堆成的工事，工事中间是铁网子卷成的筒子，那些铁网是原来在排球场边上围着挡球的。据说待在网后很安全，因为ฦ砖头打不透。那片校园整个就像个大蟑螂窝。这两ä个时期的共同之点是好多大喇叭在声嘶力竭的嚷嚷，而且都有好多人死掉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哀恸。我喜欢的时代忽然降临了人世，这是一个奇迹。我们家都成了蟑螂窝，绝不会有人嫌弃我的废铜烂铁。再没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事了。至于它对别人是多么大的灾难，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管得着吗？
不管什么歌，只要从我嘴里唱出来，就只能ม用凄厉二字来形容。毡巴不动声色地听着，冷不防抄起把扳子或者改锥就朝我扑来。不过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要是被他打到了，就不叫王二，他也不叫毡巴了。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毡巴是爱我的——七八年我去考大学，榜时毡巴天天守在传达室里。等到他拿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就飞奔到เ塔上告诉我：“师大数学系！你可算是要滚蛋了！！”并不是每一个ฐ人都有幸生为ฦ毡巴，并且有一个王二爱他爱到要死的，所以他也是中了一个ฐ大彩。有关可爱的事就是这样。以前我只知道毡巴可爱，等到x海鹰觉得我可爱之后，才知道可爱是多么เ大的灾难。
你呀可爱的大毡巴，
我说过，老鲁揪住我的领子时，那个领子是白纸画的。我轻轻一挣就把它撕成了两段，就如断ษ尾的壁虎一样逃走了。当时我非常得意，笑出声来。而老鲁气得要疯，嘴角流出了白沫。但这只是事情的一面。事情的另一面是我找着了一块铜版纸，画那条领子时，心里伤心得要命，甚至还流了眼泪。这很容易理解，我想要当画家，是想要把我的画挂进世界著名画廊，而不是给自己画ฑ领子。领子画得再好又有什么เ用？我说这些事，是要证明自己不是个二百五，只要能ม用假领子骗过老鲁，得意一时就满足了。我还在忧虑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前途。而老鲁也不是个只想活撕了我的人。每个人都不是只有一面。
这件事显然又是我的故事。x海鹰当然有名有姓，但是我觉得还是隐去为好。她像所有的女人一样言而无信。说好了保证我在地面上的生命安全，但是老鲁还是要咬我。等我向她投诉时，她却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怎么เ管得了。她还说，你自己้多加点注意，万一被追得走投无路，就往男厕所里跑，鲁师傅未必敢追进去这是个馊主意，厕所只有一个门，跑进去会被堵在里面，在兵法上叫做绝地。说完了她往椅子上一倒，哈哈大笑，把抽屉乱ກ踢一气。除此之外，她还给老鲁出主意，让她在抓我之前不要先盯住某个地方แ，等到扑近了身再拿主意。老鲁得了这样的指点，扑过来时目光闪烁不定，十分的难防。这件事说明x海鹰根本就没有站在我一方。由于老鲁经常逮我，她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度越来越快，原来有喘病，后来也好了。最后她终于揪住了我的领子。所幸我早有防备，那个领ๆ子是一张白纸画的，揪走了我也不心疼。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出生的时辰不好，将来准会三灾六难不断ษ。虽然这不像个ฐ孩子的想法，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有关这一点我有好多可以补充的地方。在这部小说开始的时候，我把自己称为王二，不动声色地开始讲述，讲到一个地方，不免就要改变口吻，用第一人称来讲述。有一件事使我不得不如此。小时候我跑到学校的操场上，看到เ了一片紫ใ色的天空，这件事我也可以用第三人称讲述，直到我划ฐ破了胳膊为止。这是因为ฦ第三人称含有虚拟的成分，而我手臂上至今留有一道伤疤。讲到เ了划破了胳臂，虚拟就结束了。
挨饿的时候我眼前是绿的，最幸福的时刻是在饭前，因为ฦ可以吃了。最不幸的时刻是在饭后，因为没有东西吃了。后来有一天十二岁，忽然感到浑身上下不得劲，好像生了病，又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仔细想了想，才现是因为我不饿了。吃饱了以后明的欲望有所减退，但是我已经明了很多东西，包括用火柴头做弹药的手枪、射自行车条的弩弓等等。我用这些武器去行猎，不管打到เ了什么，就烧来吃。有一回吃了一个小刺猬，长了一身红斑á狼疮似的过敏疙瘩。为此又挨了我爸爸一阵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