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桥上覆重檐,能ม够遮风挡雨,平时桥上也会聚集不少商贩,这时却很清净。
李蝉站在桥头,又看向桥基下的捣衣处,白天空荡的捣衣石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红药。
铜鼎里的疏文迅速化为灰烬,灵祝在六纛大神前念罢祷词后,指蘸朱泥,在诸位打更人的手上画下驱邪符。
负责报时的鸡人脸颊与舌面上有朱砂纹绘成的“小雷音咒”,见时辰已到เ便引颈高唱:“丙夜辛,清鹤唳,梦良臣!”
他嘀咕道:“还记得神女姐姐的模样,如今一见,却成了泥胎彩塑,端的端庄,却总觉得,没那么เ亲近。”
“哎,仙家的事,谁说得清楚,过了这么些年,早记不真切了。”
“郭都尉声名远扬啊。”李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鸨母,“你在这一杵,谁都要给你几分面子,案子也好办了。”
穿着便服的都尉被蹭了一肩的铅粉,脸色尴尬又有点得意,却见李蝉笑了笑,没有半点移步的意思,那位少年举着油纸伞退了半步,面无表情地看着郭洵。
可今天早ຉ上,这位贵人骑着一头青骡溜达进了神咤司以后,司丞的脸,就翻书似的变了。
不过他心里还泛着一层嘀ถ咕,这怒气,又像是演给坐在左首的那位贵人看的。
土生土长的玄都人,说起这普天同庆的大事,都是眉飞色舞。
想那乱世中,不光有妖魔肆虐,又有军阀四起,外邦虎视眈眈,大庸疆ຆ土逐渐被蚕食,以至于整个西岐都丢了,帝京玄都坐镇的大庸中枢,竟逐渐变成了西陲,与龙武关一前一后,成了维护大庸尊严å的最后两道屏障,还得到了“帝ຓ关”这个ฐ壮烈又无奈的名头。
作为玄都人,与大庸共过患难,亲身见证大庸夺回尊严,当然是与有荣焉,恨不得个个以守关人自居。
可另一件事说起来,就让玄都人有点憋屈了。
憋屈什么?
还不是圣人西逐妖魔后,就改元麟功,下令迁都,把皇城定到玉京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哪有把皇城放在边陲的道理,先皇抵死不迁都,不过为了争一口气罢了。
可大家伙嚼舌根子只图个痛快,要个屁的道理,不必多想,只管说就是了。不敢说圣人的不是,就把锅扣到钦天监的监正的头上,说要不是那老东西乱观天象,蛊惑圣人,圣人怎会弃玄都而去?
好在,那位曾十骑取五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没走,被封为镇西王,留แ下镇守玄都,这才让玄都百姓于心稍安。毕竟坊间相传,圣人即位前和这位镇西王可是过命的交情。
况且玄都东边还有一座浮ด玉山,有青雀宫里的神仙顶着,就不怕关外的妖魔再攻进来。还有,前一阵儿两教大能ม齐聚西方แ桃都山,共贺那位一幅山海图收尽天下妖魔的神仙霞举飞升,顺ิ便也合力关了大桃木间的鬼门,这下西方的流未必洁,源却是清了。
这么多影响国运的大事,都发生在麟功元年。
不过这麟功元年的一方画境,倒与这些大事无关,只为一个ฐ市井中的普通人而生。
李蝉眺望远方แ。
清河坊以外的地界,像是宣纸上打翻了淡墨,晕染出一片混沌。
……
“阿童复阿童,衔刀游渡江。”
“不畏岸边犬,但畏水中虫!”
若有若无的软糯歌声,荡起来一片涟漪,涟漪的中央是一双小巧玲珑的赤足,赤足的主人是个十来岁的渔家女。
渔家女坐在船头,双脚一下一下拍打水面。衣裳和头巾很旧,却是黑白画境中独有的一抹红色。
姜和和哼着歌谣在船头玩水,一边用布擦拭船头上嵌着的船眼睛,船眼睛由两ä颗蚌珠打磨成梭形,成色不好,个头却不小,是祭祀河神的法器,安在船头,大雾天出船都能辨认方向。
其实谁也说不好,船眼睛到底有没有用,这或许只是渔民为ฦ祭祀河神找的由á头。
濮水是滺水的一道小支流,向来风平浪静,又在玄都里边,没出过什么怪事,也没有正神坐镇。
但在大庸国,干哪行的,似乎都要敬神供佛才行,没有正神,就自个找个什么神供着,不管你求不求灵应法,这是规矩,按规矩办事才叫人心安。
姜和和供的那位河神叫做“罔象”,这河神的来头,要追溯到姜和和六岁时。
姜和和自幼失怙,与阿娘相依为命,六岁那年春天她随阿娘出船,为ฦ了捕浅水处没有的石鲞给酒楼卖个好价钱,沿城墙下的水关出了城。
那ว天有雾,到เ了临近滺水的地方,船上出现异状,像被什么东西在水底撞击,摇摇欲坠。
阿娘吓得不轻,姜ä和和却兴奋起来,大叫“网上,网上!”想把那大家伙捞起来。
奇怪的是姜和和叫了两声,船一下就不震了,那撞船的东西也销声匿迹。
回去以后阿娘拿出积蓄到城隍庙求神,庙里庶务说,这是遇上了妖怪,阿娘便花香火钱,求来一道辟邪咒。
回到濮水畔,却有老渔人说,这是遇上了河中野神,河中野神不比妖魔,不会害人的,若在船上贴了辟邪符,反倒会惹怒河神。
阿娘犹豫,有人劝,说你求得起辟邪咒,还请得起高人除妖么เ?
谁不知道野神就是妖魔,可天下不知有多少妖魔,害了人的还没除尽,谁有空管你这个?
等你被害了,那妖魔倒是非除不可,可那也晚了。
不如今日起把那河神供上,河神非但不会害你,还会护你行船。
阿娘这才醒悟,把那道辟邪咒洗掉。
老渔人问,那日河神是怎么走的,阿娘说了,老渔人一拍大腿,说这就没错了,定是姜ä和和叫出了河神的名头,河神感受到了你们的尊敬,这才离去。
河神罔象,河神罔象,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