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游一直替自己้这位学生担忧,他觉得九爷这回来黑河建厂是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需小心,每一步也要考虑全局。
九爷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省府白老爷子让他单枪匹马来黑河建酒厂,也是给他立下威信,总要做出些什么来,以后才好服众。
就好像是他以前在戏班台毯下,藏在衣箱后头偷偷去瞧台上那些被灯照得鲜衣夺目的那些少年英雄。
小李子说不出别的词儿,他没读过书,只死记硬背过几部ຖ戏词,一知半解。
谢璟给他拿了热毛巾擦脸,寇姥ณ姥得知他几天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东西,不敢一下给他吃干饭,去煮了一锅面汤给他吃。年节里白府送来的东西多,寇姥姥之ใ前拿一大块肥肉熬了一满罐猪油,猪油渣儿趁着酥脆拌了白糖给谢璟吃了,剩ທ下的猪油白澄澄还有一罐,凝脂油亮。寇姥姥挖了一勺出来煎出油,又切了一把白菜丝炝锅,最后才加水下面疙瘩,做了一锅咸面汤给他。
小李子这才穿了。
“哎。”
年假很快就过完了,谢璟开始收拾行李。
方玉柔握着他的手,笑道:“怎的又哭了?亏你还是黑河商号的大掌柜,让外人瞧见笑话。九爷恩情重,我们记在心里,慢慢还,他不是要建厂,你就多费心,一定把事情做好才行。”
方玉柔道:“虚惊一场罢了,幸好九爷带了护卫半路折返回来,要不是他们在,酒厂的人怕是都死光了。”
过了半晌,谢璟回来了。
腰上的伤不算严重,只不过是皮肉伤,是昨天躲避麻匪的时候被打伤的,那伙人是下了杀心,瞧着宁可破财要他们的命也没打算让他们回去,若不是他身上穿着的还有一件厚皮马甲,怕是得去半条命。但这伤也极为不便,骑马都不利索,也难怪谢璟会想绕路找车。
白容久多看他一眼,道:“你很好。”
谢璟下手利索,完全没有他外表上少年人的孱弱,看起来骨头很硬。
白明禹懒洋洋往嘴里抛花生米,一颗颗接着吃,一边嚼一边道:“怎么会,我大哥手边带着好手呢!”
谢璟回去一夜没睡好,晚上几次翻身起来站在窗边去看,总疑心听到马蹄声,以为ฦ是九爷一行人回来了。
谢璟惊讶:“他没吃梅子饼吗?”
谢璟迎上前去,有些期待问:“爷……我是说里头那位爷,他怎么说?”
北地花期短,蜂蜜贵,一般人家都用大块的冰糖砸碎了给小孩做零嘴,也多亏是在白府,还存着一大坛子蜂蜜。
大厨房里的人一时半会弄不清谢璟什么来历,谢璟也不同他们说话,只守着炉火专心蒸米糕。中午的时候没有人来找他吃饭,大厨房里倒是不缺吃的,厨子分了些饭菜给他,伙食不错,谢璟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饱饭。
隔着厚窗户纸能听到外头雪落下的簌簌声,冬日夜里安静极了,天儿冷得连狗都不肯叫。
寇姥姥知道他心疼自己做针线,笑着点头。
谢璟这才去了,灶间的火烧起来,房子里多了点热乎气,寇老三给郎中倒了一碗热水,谢璟却是端了小半碗吹凉了小心喂给寇姥ณ姥,半点没嫌老人的意思。
寇老三忙道:“快去烧些热水,好歹也暖暖炕!”
黄明游胸ถ中藏有万卷书,精通政治与哲学等学术,史料更是信手拈来,讲得妙趣横生。学堂里的学生听得专注,只觉得比外头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外头人讲个ฐ趣味,但黄先生的课里却是巍巍大山,血性中ณ华。
黄明游没带一本书,全程背着手讲下来,只一字便讲出了一部文化史。
一直讲到晌午,他才停顿ู下来,看了一眼外头等着的人笑道:“大家稍等片刻,我再说一句吧。”
族学外头等着的都是给家里少爷送饭的小厮管事,听到เ立刻往后推推,陪着笑只让先生多讲,他们多等不碍什么事。而学堂里,头一次如此安静,没有一人离席,连后排坐着的老师都没有动一动,只努力坐好认真听先生讲话。
“史书是民族之ใ魂,欲灭其族,必先去其史,史不正,族不存。”黄明游走了两步,又道:“吾辈今日读书当不为名利,不为强权,不违心妄论,你需知华夏文明发源之脉络,知自己起源之地,知何为华夏人。”
学堂肃静,半晌方有学生陆续站起作揖,话却是说得整齐洪亮:“谨遵先生教诲!”
黄明游说的解字,是为寻根。
谢璟跟着起身行礼,心里想的却是南下那些年遇到的那些教授,不论留洋亦或在国内的,那些颇有声望的文人在彼此争论起来的时候都面红耳赤,但遇到外敌,却立刻掉转了矛头,一致对外。
他们没人说过,但心里想的也是同样一件事。
他们是华夏人。
理应为华夏做些什么。
晌午学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黄先生没急着走,他在隔壁教师的单间坐下吃午饭,顺便给两个学生考试。
今日是李元来送饭,寇姥ณ姥做得丰盛,因黄明游喜爱吃面食,寇姥姥特意做了捞面,配了七八种小菜和一大碗炸酱卤子,酱肉香味儿碰鼻子香。
黄明游吃得开心,另剥ຓ了两瓣青蒜,一口面一口蒜,美得很。
他一边吃饭一边监考,小眼睛看一眼房间里唯二的两个学生:“赶紧写啊,别耽误了下午上课。”
白明禹使出吃奶的劲儿写了几个字,脸都要憋红了,黄明游卷子上的题目他都模糊记得自己้见过相仿的,但坐在这了,却一个字都想不起该怎么答。
趁着黄先生低头吃面的时候,白明禹抓紧时间凑过去看了邻座的谢璟卷子,但也只看了一眼,谢璟就拿手捂上了。
白明禹:“……”
你个假正经!
之前还替我写作业!
翻脸不认人啊?!
谢璟不给白明禹抄,但白明禹却不敢空着什么เ都不写,黄先生手里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这位哼一声他爹和大哥就恨不得撸起袖子打他一顿给先生出气,白二少是不怕挨打,但也不想天天挨打啊。
白明禹眼睛偷偷看一眼黄先生,又借着大木桌上垂下的桌布遮掩,轻轻拿脚去碰谢璟,第一下只碰到一点,他伸长了脚又碰了下。
谢璟忽然站起来,淡声道:“少爷自重。”
白明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