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两天的大起大落,他的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回望这住了大半年的房间,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此刻的“长舟号”正忙着清点盘存货物、补充船资给养、维护机舱设备……船员们各自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生活区里空无一人。
“干嘛ใ?”王航快她一步伸出长腿,挡在过道上。
尽管心中尚存疑虑,服从命令的惯性却左右了“长舟号”大副的一举一动。他连忙放下托盘,为客人推开舱门。
许衡在华海所也曾经与日本同仁合作过,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凡事讲究一板一眼。只是没想到,即便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也能体现出这么显著的民族特性。
每打开一个货舱口,他们都会很快用绳子围住,并且挂上警示牌,写明“立入禁止”。
有点咸,比大海更像大海。
“确实。”王航向前迈了半步,站在她之ใ前的位置,体验着甲板上最佳的视角。
下午才刚刚ธ被王航嘲讽过“灾难片看多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她不瞎想:桌面上的东西早ຉ已散落一地,行李箱也被巨เ大的冲击力撞开,尚未来得及归置的衣物撒的满房都是,就连固定在墙壁上的挂钟、海图框,也在频繁而明显地晃动、颤抖,与钢制的船板相互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下午喝进去的粥在胃袋里荡来荡去,像激浪反复拍打岸堤,次次抵着喉管,随时都有可能ม喷薄而出。许衡皱着眉头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翻身爬起来。
小高虽然既ຂ不管船也不管货,但好歹懂ฦ得航行安全与整船人的性命生死攸关。他赶忙扔下手中的杯盏碗碟,火速拨通了驾驶台的电话。
爬上二楼,推门时差点撞在对方身上。服务员小高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许律师,怎么回事?”
“吃饭是集体式的,餐厅就在楼下。船上很少来客人,因此也没有特别准备。如果需要什么เ,就告诉服务员,他会留意的。”放下行李箱,宋巍冲她笑笑:“最开始这几天的伙食比较好,越往后越差,你要有思想准备。”
宋巍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也有些自豪:“‘长舟号’是一艘超大型集散船,船员超过20่名,每人都有自己้**โ的房间和卫生间。接待宾客的房间条件会更好一些,跟船长一个级别ี。”
赵老师从华南政法大学离职后,依然住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公寓里。她看到四楼卧室的灯亮着,知道对方还没睡,拨出了电话。
有钱赚,也得有命花。
在船上,船长就是国王、是律例、是一切行为的准则:他说放缆绳,甲板上就得立刻行动;他让全速前进,机舱里就必须ี马达轰鸣;他决定将船员留แ在日本任由警方处置,即便律师,也只能束手旁观,哪怕受恩于人。
许衡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在她作出选择前就已经料定结果。
张建新า和大厨都想救人,却不敢违抗船上最高长官的意志,只能旁敲侧击地求她帮忙。如果说许衡一开始还有些犹豫,见到船员们全都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便彻底下定了决心——律师的终极追求,不就是实现人人平等吗?
尽管对于小高等人来说,在日本被扔下和在韩国被赶下船,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釜山港业务繁忙,“长舟号”的卸货工作要持续整整一夜。
岸边早已๐华灯初上,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不像首尔那ว般繁华,却充满了热情与安静交替的独特韵味。
顺着驾驶室的窗户向外望,龙头山上的釜山塔被五彩斑斓的射灯勾勒出清晰轮廓。顺着山坡往下,一排排民居如同随意泼洒的珍珠,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影,点缀在渐黑的夜色里。
码头边的街道上,已经有各式霓虹灯招牌挂起,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山脚下的夜市颇具规模,看似专门服务于从远洋轮下来的船员们,能够提供美食、喝酒、唱k等各式消遣。
自从下午靠泊后,船上大部分人都没休息。大厨胆战心惊的送走卫检官员,很快又来了个电话,说是因为停水无法开伙,晚饭只能上岸解决。
王航让三副负责写报告,回头再向船东单独申请经费。
这些临时补贴不包括在工资里,是纯粹的额外收入。一般数额都会超过实际需要,对船员们而言是笔意外之财。许衡看得出来,接到消息后,大家干活的热情明显都高涨了许多。
只有她,既不算船上的工作人员、拿不到补助,又得跟着挨饿,最可悲的是还要继续接受这近乎“游街示众”的羞辱。
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许衡不得不承认,王航很会看人。明知道她讲义气、爱面子、争强好胜,如果强按牛头喝水,恐怕会落个玉石俱焚。所以才选择软刀子杀人:只是罚她这样坐着,就足以将女律师原本的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磨成一滩渣滓。
到后来,各种手续基本上告一段落,港方แ、货方、船方แ先后离开。除了留人监督卸货,驾驶室里再没有往来奔波的纷繁忙碌。
许衡耷拉着脑แ袋,显然已经饿过劲儿了。
来接班的宋巍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解围道:“王船,你跟张大哥他们去吃饭吧,船上我看着就好。许律师,你饿了没?要不要一起?”
前半句话明显就是个借口,三副刚刚ธ说甲板部的约好要聚餐,等宋巍ณ来了就准备换衣服上岸的。王航虽然没有明确接受邀请,但作为ฦ甲板部乃至整艘船的老大,当然没理由缺席这种集体活动。
许衡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留在驾驶室过夜,如今自然向宋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暴君本人也有些疲惫,四肢舒展地伸了个ฐ懒腰,貌似不经意间回望着她:“饿了?”
许衡噙着唇,眼巴巴๒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没有松动,语气却明显缓和:“一起去吧。”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将近七十年,她却只能ม在得到恶霸首肯后才敢起身,妇女解放运动的道路果真任重道远。
宋巍见许衡脚麻了站不住,连忙过来帮忙搭把手,小声嘱咐道:“许律师,待会儿多敬两ä杯酒,姿态摆出来就行。船长这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她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笑得虚伪无比。
大副、水手长等人都已经等在岸边。许衡顺ิ着舷梯最先下来,立刻被他们团团围住。
“哎呀,许律师,没事吧?”
“船长终于同意让你走了?”
“别怪我啊,我当时真想帮你来着,可惜手上事情急……”
一帮人围着她长吁短叹,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摘干净。许衡明白他们并非恶意,只是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沉默着懒得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