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跟着站起了身。
王航面不改色：“老张，送他们下船。”
“长舟号”的水手长站在船头，显得格外悠闲，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开仓卸货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一个环节，如今却完全成了码头方面的义务，可见日本方面的严谨态度是多么让人放心。
只是这些人大多数都不年轻，日本社ุ会老龄化严重的现象体现在方方面面。
海风从他的鬓角拂过，带着男ç人特有的气息吹向许衡。
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下，许衡深吸一口气，终于带着笑意回头感慨道：“看不腻。”
然后发现更加不对劲。
许衡很快便醒了。
“货舱，固定卷钢的架子……断了。大副在撑着，快、快去帮忙！”许衡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就自己้的亲眼所见进行陈述。
手脚并用地摸出货舱，又沿着细长的直梯爬到甲板上，许衡早已๐晕头转向。她对“长舟号”的布局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叫人。驾驶台在舰桥，距离主甲â板还有几层楼梯，最近且确定有人的地方只剩下餐厅。
想起那身白色制服，以及帽檐下漆黑发亮的眼睛，许衡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位于甲板上第七层的房间没有想象中的闭匿潮湿，生活条件反倒远远超出了预期：双人床、透亮的窗户、*โ*卫生间、冰箱、沙发，虽然说不上豪华，但是应付日常的生活绰绰有余。
许衡咬咬牙，将垃圾桶扔到地上，揭下报名须知，推开门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她在华海所当助理律师，至今已经五年有余。赵老师曾说，在这里所有事情都要乘以二：加班时间、工ื作强度，当然也包括收入。
张建新没说话，表情略显扭曲。
餐厅大门处传来清冷而低沉的声音：“我只保自己想保的人。”
东奔西跑一下午，许衡很累，语气也不太好：“把他们领ๆ回来，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情，没必要留给日本人。”
“我的处置就是把他们留给日本人。”王航已๐经换上船长制服，站在餐厅的入口处，既ຂ不前进也不后退，腰杆笔直、态度强硬。
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句赶一句，已经不是靠沟通解决问题的节奏，许衡果断地闭上了嘴。
“提醒你，少管闲事。”
尽管冷漠、尽管强势，他却从未以这样威胁的语气讲过话。明明八*โ九月份的天气，却令许衡的心里结出了一层冰。
大副一边招呼一边追着对方赶了出去，想必还有些其他的顾ุ虑，不方便当着她这个外人讲。
许衡自嘲地意识到เ，任何人想在“长舟号”待下去，都必须仰仗船长的鼻息。无论是义愤填膺，还是担惊受怕，纵酒敌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那天下午，船员们陆续返回，小高他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甲板和机舱。众人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默默收捡好大肆购物的战利品。原本准备轮完班上岸放风的留守船员，也纷纷收好了自己的假条，唯恐触到船长的霉头，平生波澜。
餐厅开饭时，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大厨将餐盘装满，各人自行取用，吃完再洗净归位。服务员凭空消失，却没任何人敢开口多问一句。
明明有什么事情不对，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船员们的默契许衡震惊。
她很好奇，王航究竟给大家施过什么เ咒，连表达意见、互相关心的意思自治都不敢保有。
大厨知道她去监所探视过，特地给餐盘里多添了两ä勺饭。许衡理所当然地吃得很慢，留แ到最后一个离开。
其他人走光后，大厨在抹布上擦净油手，满脸疲惫的晃出来，坐在桌子对面：“那小子还好吧？”
“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烟抽，”许衡讽刺地加了一句，“还有狐朋狗友给他作伴。”
“我早就劝他别跟大林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儿。”大厨叹息着，将看不出颜色抹布甩上肩头，“如果小高这次真被扣在日本，回国之后就没有船公司会雇他了。”
话没说明，但有弦外之音，许衡听出来了，犹豫道：“王航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她不愿意叫他船长，即便最终不得不屈服于权威，也宁愿伪装片刻平起平坐的假象。
“大林他们有船员资格，东家不做做西家，总能ม吃上饭。小高是个苦孩子，服务员和我这厨师一样，是个ฐ人就能ม干，下了船就没地方去了。”
许衡很想说，即便下了船也能ม当服务员。然而，相较于“长舟号”上的工作环境和薪资，小餐馆里两三千块钱的月薪确实太过廉价。
大厨是个很谨慎的人，见桌上的餐盘空了，主动接过来帮她洗干净，其他的话一句都没讲。
当晚睡在舱室里，许衡辗转难眠。大厨、张建新า和警察三井的话反复萦绕耳边，还有王航那声冷冰冰的威胁。
最后，眼前浮现的是小高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长舟号”卸载后，又在东京湾停了一天，由货方组织最后的装箱、封仓。
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上岸，当天几乎全员在岗，“长舟号”上上下下的工作态度跟日本人有一拼。船员们都在以负责任的工作状态证明着什么เ，从而确保自己不会被扔在异国他乡。
王航忙着签发提单、设计航线、办理出关手续，一整天下来连饭都没吃。直到夕阳西下，日方引航员上船，船体已经被挂在拖轮上，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三副问是否按时，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说“好”。
张建新主动申ã请去收舷梯，王航没有阻拦，只是嘱咐对方手脚快些，别耽误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