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轻声道：“三十年前我师父给觉远大师治过伤，他年事渐长，痼疾复犯，而我师父早ຉ已仙逝多年，便找我医治。……还顺便切磋了武艺。”
白须白眉的老和尚带着徒弟作揖，“阿弥陀佛，施ๅ主有礼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和尚。”沐哥儿不以为然，“我见过的和尚多了去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娘亲带着去过寺院，后来则是在江湖上见过的，招摇撞骗，奸淫掳掠，无所不有，丑八怪这种一直生活在乡下地方的人见识的想必还没他多呢。罢了，不然丑八怪也不会这样又呆又傻，还是不说与他听，他会被吓到的。
顾伯嗤笑，那小子心狠手辣，怎么可能离不了你了？你以前养的那ว些小猫，每回也说没了你是活不成的，结果一个个ฐ养肥了就跑。他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心里对沐哥儿的芥蒂有多了几分。
陆举人转头看到老伴儿愁眉不展的，微笑了下，眼角纹路深深，“我们养了个ฐ小儿子几天过了瘾，不过费了几碗米饭几张纸，还白得一瓶大食玫瑰露。你搽搽看。”
顾雪洲不停感谢，留下赔罪的礼ึ物带着沐哥儿回家了。
有顾雪洲在身旁，沐哥儿还是很乖巧柔顺ิ的，惹得陆老夫人连连称赞，沐哥儿从容淡定宠辱不惊，倒不是他谦虚，而是他骄傲，觉得自己้十足十当得起这些夸奖，理所应当，没什么特别的。
沐哥儿不答应，嗒嗒嗒地往回跑，非把把顾ุ雪洲做的蓝印花布的书袋找出来背上。书袋他用的极为珍惜，依然簇新า簇新的，背好了才跑回来，主动握住顾雪洲的手，抬抬下巴，“好了，我们可以走吧。”
柜上还有一包茶叶，顾ุ雪洲顺手包了给了柳家二老，只把两人送到门口，“我还有事，便不多送了。”
虽说委婉，柳家二老总算是听懂顾雪洲的话了，他对妹妹压根就没有兴趣，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家做错了，做错了好几次，哪还有脸和顾雪洲多说。
顾伯看看他，但愿小少爷是把顾师傅的劝告听进去了，假如要帮那孩子，把他寄养在慈善堂，他们送点衣裳银两ä也可以，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就让别的好人领养吧，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做到เ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啊，搭上自己就算了。
顾ุ伯听出其中的厉害，又渐渐倾向了顾师傅，他听了顾雪洲的话之后是对沐哥儿升起了几分怜悯之ใ心，可再可怜沐哥儿，他也是必须ี先考虑自家的小少爷的，就算是为ฦ了顾ุ雪洲，他也得硬起心肠来。再说了，他年纪大了，见过的市面多，一个家中ณ若儿子是个ฐ会作妖的，绝对不得安生，他可知道好多人家因为孩子养歪了，家破人亡的都有，更何况照顾师傅说，这孩子本来就是个心性歪难以养好的，他们何苦为了一个ฐ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冒着风险劳心劳力，最后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沐哥儿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一边躲一边尖叫。
沈玉官站起来，血把裤子浸红了一大片，他哑着嗓子：“先拦着，我有事要办。”血流到地上，沈玉官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一步一个血脚印朝着沐哥儿走过去，沐哥儿一双明眸悠长深邃古井无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浅笑。就在沈玉官将将要抓住他的时候，他张嘴凄厉地叫嚷起来，眼里也涌出泪水来。
顾ุ师傅便对顾ุ雪洲说：“把小娃ใ娃哄下来吧。”
顾师傅看看心虚低头的顾雪洲，又抬头看看躲在房梁上的孩子，过去劝说顾伯：“别气了，安之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从小就懂事，我相信他这么เ做这肯定有他的道理，坐下来，心平气和慢慢说。”
找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雪洲回到เ卧室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这孩子走之前还知道要在被子里塞个ฐ枕头装成有人的样子。
顾伯叹气：小少爷就是这个脾ຆ气，假如小少爷没有如此仁恕善良，大抵早ຉ就被旧事给逼疯了，就像大少爷……
……是在说顾ุ雪洲。
“到底发生了什么เ？顾雪洲会不要你？我们之前那么劝他，他死活都要把你留下来，为什么会突然就不要你了？”顾ุ师傅反问。
沐哥儿咬牙切齿的，犹如一只被困的幼小野兽，不停地挣扎，红了眼睛，“为了娶老婆……还骗我，把我送给了那两ä个秃驴！要我也去做小秃驴！”
顾师傅还是不信，继续问他：“他是亲口对你说不要你了的吗？”
并不是……沐哥儿心底愈发动摇，可是是那ว个和尚亲口对他说的，而且他被迷晕了送到船上哪还有假，要不是他自己逃出来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关在寺庙里剃光头发了……但说不定丑八怪真的并没有要抛弃自己้呢？
沐哥儿想着，不再继续挣扎，安静了下来。
“沐哥儿，你冷静一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放手，你别再胡来了啊。……你就算用上刀子你也打不过我的啊。”顾师傅说着，放开了手，“你洗把脸，换身衣服，不然安之ใ回来见到你这个样子要心疼的。”
沐哥儿身上的戾气渐渐淡了下去，大概ฐ是因为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可以证明丑八怪没有抛弃他，湿气泛上眼睛，他委屈极了，从鼻子里哼哼说：“他都不要我了，怎么会心疼……”
顾ุ师傅啧了一声，翻了个ฐ白眼，懒โ得理睬他，他就没见过比沐哥儿还难对付的小孩子，“去洗脸？”
沐哥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顾师傅拉了他两ä把，沐哥儿死活赖在地上，折腾狠了还张嘴要咬人。顾师傅可不是顾ุ雪洲，被咬了还能ม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直接甩手，随便沐哥儿去了。
沐哥儿如愿以偿，蜷起身子抱膝坐着，把半张脸都埋在膝盖里，睁圆了一双眼睛紧盯着大门的方向。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大片阴云，却几乎没有风，空气燥热憋闷，一只燕子低低地掠过。顾师傅起了炉子，从药箱里取了个珐琅瓷的水壶和杯子出来，打了一壶水烧上，从药箧里拿了点杭白菊枸杞冰糖丢进去煮，倒了杯茶，搬了张长凳在屋檐下大马金刀地一坐，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守着沐哥儿。
沐哥儿石塑般一动也不动的，半天也不换一个姿势。顾师傅看着一会儿，着实感慨，他武馆教过的那帮子徒弟里扎马步都做不到เ这么เ久不动的，这孩子还真的是天生的决绝执拗啊，不知道他现在安静下来是装的还是怎样，只怕他还存着几分刚ธ才口里所说的杀人的心思，安之那ว么柔弱，恐是招架不住的。
第一滴雨悄无声息地掉下来，顾师傅仰起头，不过顷刻之间雨势便大了起来。
顾师傅赶紧ู站起来，撑了伞走过去，“下雨了，快起来，要等去屋檐下等。”
沐哥儿听若罔闻，一言不发。
顾师傅伸手去拉，沐哥儿头也不回地挥手用力拍开他的手。顾ุ师傅叹了口气，只好站着给他打伞遮雨。
没过一会儿，沐哥儿忽然自己้站起来，走出伞下到เ了雨中ณ，重新用刚才的姿势坐在地上。
顾师傅：“……”
顾ุ师傅默默地又移过去给他遮雨，沐哥儿跟着往旁边挪，就是不肯在他的伞下。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他只好把伞递给沐哥儿：“既然不想我给你撑伞，那ว你自己拿着伞？”
沐哥儿不去接。
幸亏沐哥儿长得瘦小，这么缩成一团，伞又大，顾师傅索性直接摆在地上，也将将可以挡住雨。看沐哥儿这下不反抗了，他才淋着雨，转身回屋檐下，刚走了两步，听见背后传来“嗒哒”一声。他转头，伞已经翻了，风不大，雨是不可能把伞弄翻的，那就只能是沐哥儿自己掀翻的。
这个孩子背对着他，全身下上都淋湿了，一声不吭。
顾师傅收起伞，走回屋檐下，找了锅来，从药箧里抓了副伤风感冒的药备着，又熬上一锅浓浓姜ä汤，隔着雨水珠帘默然无言地继续看着沐哥儿，叹气。
雨一连下了两个时辰，雨势并不见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顾师傅不忍心，每隔一刻就再去问问沐哥儿要不要遮雨，这倒霉孩子就是不愿意，硬是要被雨淋着。他恼上来，一把摔坏了伞。
顾师傅拖了破伞又回了屋檐下，他在雨里穿梭来去的，自己也淋了个ฐ透心凉，自己先倒了杯姜汤喝。
“哈啾。”顾师傅打了个喷嚏，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他娘子绣的帕子，上面歪歪斜斜的一只鸭子，舍不得擦，又塞了回去，随手拿袖口揉揉鼻子。他正低着头，却听见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望去，顾ุ雪洲撑着伞，站在门外，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