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乔姑姑也明白太后的心意，自己้退了出去。等太后这边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早膳，换了衣服，又到小花园里闲步了一会儿，转悠回了屋子，乔姑姑方上前回禀道，“贵妃娘娘一直在屋子里候着，神色怡然，看来并不着急上火。”
一般说来，这世上也很难得发生什么媳妇打上门来的事，虽说双方是有了很大的矛盾,但婆媳那就是婆媳,ไ别说贵妃现在还是个妃子，她就是皇后,也不能来明着找太后的场子，忤逆货真价实那ว是十不赦的重罪，按律一定是要判死的。所以孙贵妃会来拜访太后，肯定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多数那就是来求和的。
虽然几乎是刚ธ懂事起就被选成了太孙婕妤，但徐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虽然有两个小丫头帮忙家事，但下厨烧饭的那也是徐师母本人，徐循又是长姐，从小儿也是帮衬着徐师母一道长起来的。十年没忙活了，记忆却还是在，现在回到有点类似的环境里，技能ม好像一下就都恢复了。也说不上手足无措，该做什么事，好像自然而然脑แ子里就浮ด现了出来。
徐循打量了一下，对马十默默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就什么也没说了。马十却也不在意，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道，“娘娘还请稍歇，您这起居如何安排，只怕还得看皇爷示下……”
在徐娘娘喊了这么一句以后，屋里一下就静了下来。马十的耳朵都快竖成兔子了，心简直都要跳到嘴巴๒里，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进屋查看一下情况。万一皇帝盛怒之下真的在掐徐娘娘，好歹也能喊一声，把徐娘娘的性命给保下来再说了。
虽然国朝的后宫好像还没出过这种事，但马十却很肯定这件事的结局――鱼吕之乱那么เ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外面能不知道吗？可大臣们连一声都没吭。文皇帝的起居注根本都没记……徐娘娘一个人的命，能和那几千人比吗？掐死了那就是白死，外头根本都不会得到เ什么音信的，也就是打发人往徐家送个信儿罢了，只怕徐娘娘的家人还要因此惶惶而不可终日呢……
“皇后废立，毕竟不急于一时。”他道，“现外头关心都还是立太子事……”
还有一个，前一阵子，孙氏确实是对老人家有点太不恭敬了，有些事情，她也许无意，但母亲这里一旦知道，却未必是这个看法。这一点上，皇帝对贵妃也不是没有不满，这宫里你贵妃可以和任何人过不去，但对一手把你拉拔大皇帝ຓ亲娘，却不能有什么เ蓄意不敬地方。此事，就是太后不说，他也是有话要说。
“算了算了。”太后摇了摇手，“我都多大年纪了，哪有照看孩子精力？――你也别欲言又止了，皇后昨日来找我，其实也是商议这事。”
可孙贵妃那边，显然是并不打算照顾老人家情绪，直接就拿孩子身体作为ฦ借口，把清宁宫给顶ะ回来了――这不等于是往太后脸上甩巴掌吗？大孙子洗三，清宁宫这边气得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就是皇帝，洗三当天光顾着和他那几个ฐ兄弟庆祝去了，根本都没顾ุ上后宫里这些纷争，这几天，只怕都酝酿着立太子步骤呢。
“周太医正好就。”报信小黄门犹豫了一下，“至于产婆……”
孙贵妃‘发动’消息传过来时候，皇帝就永安宫里，他、徐循和点点正坐着吃饭呢。报信中人就来了，“回禀皇爷，长宁宫发动了。”
藕荷心底感慨了一句，便瞟着镜子里皇后表情，小心翼翼地又劝道，“娘娘今儿都起来了，倒不妨出去见一见庄妃娘娘……老这么เ懒怠见人，可不是闷得慌？”
坤宁宫都成现这样了，何惠妃请安脚๐步也就不如以往那么勤，随指一事不来也是常有。近孙贵妃养胎不来，小请安日子，常常就只有徐庄妃一人过来，冲着空座位行过礼也就走了――以前时常满员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就觉得冷清。藕荷心里，渐渐也是有点不安：皇后身子日益见好，老这么不出去让人对着空座，从前还没什么，现就庄妃娘娘一人过来时候，总觉得就有些不礼貌了。
不过，才这样想呢，太后把周太医打发走了，转头就和她说，“皇后事，你还不知道吧？”“这……”徐循很含蓄地说，“当时我也一心养胎呢……”“流了一大堆水泡一样东西，密密麻麻，极是可怖。”太后说着，也不禁红了眼眶，“孩子也是手脚相连，虽是男孩，可……唉！”徐循也没想到真相竟会如此骇人可怖，捂着嘴一时说不出话，这才算是明白了太后刚才盘问周太医时用意。“这应该也和大哥无关吧，”她想了半日，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安慰话来，“即使是民间，这样事也是所多有，有母亲生了好几胎，就一个是这样，那也不少见不是？”“虽说如此，但毕竟心里还是免不得担心啊，”太后说着便去抹泪，“还好点点平安康健，没半点问题，不然，我这心如何还能安稳得下来？”她叹了口气，一发和徐循说破了，“就是你孙姐姐现这样，我也是不大看好。她身子弱，圆圆那一次，消เ耗了太多元气了。这一次若不是喜，不必说了，且养病吧，若是喜，孕前期腹痛，也是极不祥预兆，保得住希望都不大……”徐循还能说什么เ？也只能跟着太后拭泪了――子嗣不顺，不管发生哪个家庭都令人头疼烦恼，天家又被格外放大。结果越是意就越不顺ิ，孙贵妃为了个没影子月经未至，便要封宫保胎，态度不能ม说是不诚恳了，很可惜十有，这一胎到底还是保不住……不过，即使是保不住一胎，也能令太后改变态度了，她没再提让徐循掌宫事儿，徐循自然也乐得不说，侍奉着太后又坐了一会儿，借口去探视文庙贵妃，便溜出了清宁宫。
这时候医疗水平就是如此，很多事医生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太后和徐循自然都早已习惯。太后道，“如是身孕话，可别又是和皇后一样问题吧……若是如此，不如早打胎了，不然，她如何能熬得过去那ว样大出血？”周太医玩命擦汗，“这……起码现连是否有孕都还不知道呢，娘娘还虑不到这一步。”太后方才满意，她挥了挥手，“只管好生扶脉，有拿不准，多和同侪们商议。”
以前没提起这一茬那ว也就算了，现说起来了，徐循也没有瞒着钱嬷嬷意思，“孙姐姐生圆圆生得不顺，当时医生说了，意思是几年内都不容易有。怕就是有了也不容易能保得住……”
“难道还能瞒到เ落地不成？”钱嬷嬷指出了逻辑上荒谬性，“总要有公布一天……总不能平白就抱个ฐ孩子出来，说是皇子吧。”
三十岁没孩子，这当口别ี说她徐庄妃了，就是皇后、贵妃，绝对也是保小不保大，说难听点，要是剖腹把孩子拉出来，孩子能活话，那ว次皇后要流产时候说不定都会给立刻剖了，能把孩子给剖活了，母亲性命那是次要事。
这俩都是守了一整个晚上，柳知恩进来找徐循时候，靠得近就是她们俩，有些话就是不想听都不能。对庄妃神色变化，自然也是看得清楚。孙嬷嬷现别不担心，就是担心徐循身体――她怕徐循是还赌着一口气，这口气憋闷心里出不来，产后很容易就给憋出病来。
这也等于是说，皇后的脸在几天内已经被扇了八次了。
徐循身上本来就有压力了，现在这压力，那是陡然增大啊。这当口，她算是体会到了孙贵妃的心情：就算她根本都无心去动摇皇后的地位和权威，但时势变化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根本都是由不得她了……
几人说笑了一会，焦昭仪躬身献了一碟烤牛肉上来，袖子被拉扯着褪了几寸，露出了白生生的手腕。皇帝不免就多看了一眼，也露出了少许温存，“你也坐，让她们来服侍便罢了。”
“这可难说。”皇帝真真假假地道，“万一我想的就是两个小哥儿呢，就是得和老鼠一样，灵活强韧，才能ม延年益寿嘛。”
而如果要往恶意去解读的话，她隐瞒自己้有孕的事实，封宫养胎……这都不算什么，再恶意也解读不出什么。可蓝宝凤钗的事情，就算有皇帝的背书，却也是有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徐循的绝望和崩溃，自然是透了一丝黑色的幽默，可永安宫以外的人，甚至于说是柳知恩以外的人，有谁会真的相信徐庄妃就真的这么蠢，怀胎三月都无知无觉？
话出了口，落到自己้耳朵里，连她自己都被惊住了。
说起来，那ว一天皇后对徐循是很够意思了，若是她没有这么坚持，现在皇城甚至是京城，还不知该怎么เ议论徐庄妃呢。这贴身饰物落到เ了一个杂役手里，单单说出来感觉都很有故事，三人成虎，很多时候人的名声就是这么被毁掉的。
看来，老人家经过这多年的风雨，早已经是心如铁石，即使对庄妃的人品也是有了解的，但却依然不愿因此而宽纵一丝一毫。她是并不准备高抬贵手，放过永安宫了。
太后动弹一下，长叹了一声，“这些道理，我又何尝想不到呢？”
皇帝ຓ则相当忙碌，他这回是真的休耕够了——从汉王的消息传回来的那天开始，就没怎么进后宫，也没有招人侍寝过。当然，御驾亲征前也不会有余地给众妃嫔上演十八相送，临走前一晚他去清宁宫请安，足足待了两个时辰，这就是皇帝ຓ在这段时间和内宫的全部接触了。连皇后和贵妃都没例外的，一样是半个多月没见皇帝，皇帝直接就动身出城了。妃嫔们还不如中官，能ม够跟随左ุ右，指不定还可以见机立下一点功劳什么的。
事情也是按部就班地在发展着，军队向京城集结，御驾亲征前的大小礼仪被安排着，人事部署被安排着，一路的粮草被安排着，出征期间的政事被安排着……皇帝出征期间，宫里由太后掌管，宫外由郑王、襄王监国，这都是按部ຖ就班的事。当时昭皇帝去世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赶回来，这两位藩王也是监国了两ä天的，现在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儿，起个人肉图章的作用。
吃了一肚子的点心，又跑这一路，确实是有点口渴，小那暂时还不愿做事，便去茶水房讨水吃——这时候茶水房也热闹，刚值夜换下来休息的宫女们，多有在茶水房里混着吃些点心再回去休息的。
徐娘娘都用了两调羹豆腐脑了，御膳房余下的点心才送了上来，却是只得一瞥，徐娘娘就没什么兴致地摇了摇头。“留一口凉酪给我，别的你们分了吧。”
本来，新君临ภ朝就是有点缺乏็自信的，和他周旋的那都是几十年的老官僚的。抛开身份不说，论智力值，要压过他们，皇帝也没自信啊。徐循这句话就像是梦魇一样，一直缠绵着皇帝，搞得他第二天见内阁大臣们时心里都是虚虚的。
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落入皇帝眼中，确实恰到好处地打动了他那ว颗怜香惜玉的心。
徐循也要顾着仪态，不然她都能ม跑起来——好在她速度也不慢，贵妃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她，被她抢先一步出门上了肩舆。
不过还好，皇后还没有这么不智——她这时候要对徐循表示出一点善意，那完全就是火上浇油，坚决要和皇帝打擂台的节奏了。皇后就是淡淡的，也没有特别搭理徐循，都没有和贵妃说话，大家坐着喝了一杯茶，便算是请过安了，各自散了往外走。
“若是朔望日不适，你们也照旧到坤宁宫来。”皇后想起来是添了一句，“由á贵妃领着去清宁宫便是了。虽说难免也有无法起身的时候，但宁可是对着空座位拜一拜呢，也不能废了这个形式，咱们身在宫里，最不能忘的便是心里的这个敬字。敬天地、敬祖宗、敬皇帝……这才是后宫女子应有的德行。”
她扫了三人一眼，笑道，“昭皇帝周年没过去之前，妹妹们都宁静些吧。可别去东西苑玩耍，不过，你们要四处走动，那我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咱们这一辈的人，究竟很懂规矩，和她们不一样。”
何仙仙冷笑道，“什么时候再杀一遭儿就知道厉害了……”
“身边也是没好人帮着。”徐循想到自己้那四个嬷嬷，真是后怕、庆幸，世人都说她有福运，她就觉得自己的福运是应在这四个嬷嬷身上了。“怕是都没人教她们宫里的行事。”
“你爹还想让他考进士呢！”徐师母笑道，“我们俩成天都和他说，不指望你能当什么大官，可必须知书达理的，不能给姐姐丢人。姐姐在宫里可不容易呢，咱们受着她的荫庇，也得给她争气才行。现在都是每天早晚读书，一点不许懈怠。”
徐循听说，心里也是松快多了，她觉得自己้在宫里这几年，不算是白辛苦。这做女人的除了为自己้打算，不就是为娘家打算么เ？徐小弟不说，徐小妹在赵家，这辈子只怕是要受气都难，只有她横着走的份了。徐循想，就当她把自己的福给接过去享着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平衡多了。
“那要是不明白呢？”徐循和他一搭一唱的，两ä人倒好像在唱戏。
说得是很冠冕堂皇，徐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幽幽叹道，“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就好了。”
选秀选进来的，肯定都是长相清秀举止文雅的小美女，赵昭容又是笑口常开的性子，面上一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配合着她的圆脸，看起来很可爱，很惹人好感。
青儿、紫儿都应了，赵昭容也笑道，“姐姐吩咐得是，得了空我只在咱们宫里走走，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便多来寻姐姐说说话。”
何仙仙和皇后之间素来是淡淡的，徐循驳斥她，她也不在乎，嘴巴一翘，反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我就奇怪了，若是从前，大哥这般行事，清宁宫那一位估计早都有话说了。怎么……”
徐循急得赶紧地四处张望了一周——还好，天气冷，两个人是在暖阁子里说话，也传不到外头去。
话虽如此，但高皇帝的时代，毕竟是早就过去了。再说，那时候人丁凋敝，官员人数都不多，管也还管得过来。现在人烟稠密，官也多了，聚合在一起那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就是徐循，虽然在皇权最密集的宫里生活，却也不认为皇帝真能说杀就杀。文皇帝杀了那么多宫人，可对大臣们，最坏也就是进诏狱、抄家，杀头都是很少见的。虽说她心里不太服气，但却也还是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说着说着，小姑娘都有点泫然欲泣了。“南京的事，人家可没安坏心，虽说心里也冤屈得很，但……左思右想，也只能让一步了，不然，吃亏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