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确宜急不宜缓。”孟姑姑道，“皇城这么大，一个人逃逸出去以后，就和水滴入大海一般，要掩藏在皇城内，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要急于一时。”太后却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此事必定是汉王安插的内奸所为,就是为了断ษ绝大郎的后路——要翻宫墙，总是要有工具的吧！这时候各处宫门都下千里了,他就是要抛弃工具都没那么容易,ไ若是此时能ม够不动声色，尽起人手搜查内宫，定能把他给挖出来！”
徐循虽然觉得英儿有几分可怜，却也不能干涉宫女内部ຖ的规矩。就像是她这个妃嫔也要有妃嫔的规矩一样，宫女们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体系。英儿那事，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往大了说，她是不识规矩在前，搬弄是非在后，往轻了说都有个ฐ人前无状的罪名是洗脱不了的。紫禁城是什么地方？连她徐庄妃都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一个ฐ宫女子，受了委屈捂着脸就飞奔出去了，当这里是她自家的花园啊？
徐循的确是真心为ฦ皇后感到高兴，虽然皇后生子和她没什么关系，但皇后地位稳固了，后宫也就自然而然地能宁静下来。孙贵妃就是想作都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她也并不是很想作：自从皇后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除了每三天去坤宁宫对着空位子拜一下，孙贵妃基本都不出宫门一步，长宁宫里的宫女、宦官们，也和几个月之前的永安宫一样，没有事绝不出门的。
便不疾不徐地将往南京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说给徐循听。
“还没问过你，这一次去南京差事办得如何了。”她说着自己้也笑了——当时那么着急上火地把柳知恩给催上路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已把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这还好柳知恩是她的奴婢，若是换做一般的同僚下属，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不是滋味呢。
说着就要把人往屋里让——这是王瑾收的小徒弟，就负责服侍他的衣食起居，还处于比较艰苦的学徒期。用大太监的话们说，这就是‘练练本事’，起早贪黑，小心翼翼的熬上几年，把师父伺候好了，才能出去当差——连师父都伺候不好，能伺候皇爷吗？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遭到冷遇，柳知恩才进了这一溜青瓦房的排屋，便有小黄门跳起来给他行礼——在主ว子们跟前是一回事，私底下，宦官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柳知恩虽然年纪轻，但他辈分高，说起来和王瑾他们都是一辈的。
“可不是，教她们的都是各宫得意的嬷嬷。”孙嬷嬷说，“谁有不用心学的，回去往宫主口中一递话，不得本主的喜欢，以后日子可不难过了？”
言下之ใ意，就是说，你们自己玩我们是不管的，可不要乱拜山头那就行了。青儿、紫儿均都露出会意之色，齐齐恭声应是。赵昭容倒是慢了一步才明白过来，慌忙跟着附和了几句。徐循也就都没多留，端起茶浅浅地啜了一口。
因为身体的缺陷，宦官长命的的确不是很多，现在宫里不论是宦官还是宫女，整体文化水平都不能ม让人满意。和前朝文事的昌盛比，内宫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聪明伶俐，在主子身边的地位就高，鱼吕之乱ກ里起码是栽进去了有一大半，余下的一小半，随着自己主子的殉葬又或者是去世，不是被放归家里，就是零落四方，现在宫女的素质，比起从前来是要低了一点了。
“人口买卖，开青楼……”她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又问柳知恩，“想来也少不得逼良为娼的肮脏事了？这我却不懂ฦ，还得你说给我听呢。”
雨花台一带靠近南京，没这样的事。汤山那里是山坳坳，就出过这样的事情，一家人因卖田的事，得罪了不知哪个大户，合家人去邻村吃喜酒的时候就失踪了，报到县里，县里最后研究的结果是被山洪冲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徐循就在汤山，怕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背地里也和大人们一起偷偷地骂：挨千刀的狗官，到了阴曹地府有你受报应的时候！
徐循忙捧场地笑起来，太宗张贵妃指着她笑道，“这孩子，笑得这么假，假得倒可爱。”
太宗张贵妃是有了小恙——妇人的病，不喜欢起身，所以才没出来凑热闹，见到徐循和太后一起来探她，也十分开心，她要起来，却被太后按住了，祖孙三代女眷围坐在暖阁子里说闲话。说起来就说到了妃嫔家人进来探视的事，太宗张贵妃叹道，“这都是太后的德政，从前我们在文皇帝后宫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是运气好，家里还有些体面，有些妃嫔进来了以后，二十多年都没见过家里人。”
徐循嘟起嘴，又是要笑又是要装恼，一边背过手去擦脸上的胭å脂，一面道，“大哥今天就是特别坏！”
这时候，中ณ官们也垂着头把膳桌给抬进来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就放在炕下，徐循一看就又转移了注意力，笑着说，“哎呀，今儿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菜！”
这宫廷里，一旦和皇上有关，很多事就是充满了忌讳，别说嬷嬷们走得飞快，连红儿、蓝儿都是远远地跟在后头，都不愿凑近乎的。永安宫花木扶疏的后院里，就只有徐循和柳知恩两个人绕弯儿。
柳知恩初来乍到เ，也不敢多说什么，其余人见了徐循的脸色，也都不再劝了。一行人正要四散，徐循又把柳知恩给叫住了。“你陪我到เ后花园走走。”
赵昭容、吴婕妤和曹宝林、焦昭仪，是这一次选秀中被正经采选出来的四名新人，至于四位美人，李美人、王美人就是从前伺候皇帝于潜邸的青儿、紫ใ儿。吴美人、刘美人是没上册的，待遇低了一些。
她也不想去长宁宫给孙玉女道喜——徐循觉得这件事太没意思了，让人听了都觉得讪讪然不是滋味，她也不愿和那些低等妃嫔们混在一起，去趁这个热闹。
她有点欲言又止，徐循看了，不禁一笑，帮太后补完道，“毕竟是新君上台嘛……”
徐循虽然也是考虑过这点，但却没想到太后会这么不加遮拦地说出口来，她微微红了脸，垂下头去逊谢道，“我哪想得到这些，都是想到เ一出是一出呗……娘娘实在是谬赞了。”
那天晚上，徐循提出的这个ฐ命题，几乎是快把几个嬷嬷都难住了——这想要争宠、争生子嗣，她们都能理解，也能帮点忙。可想要逃开殉葬，这个要求，那就有点超出她们的能力范围了。
钱嬷嬷说得更直白，“娘娘现在封了妃，终身就有靠了，即使陛下移情别恋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不会亏待您的。”
众人越发都流露出钦佩感动之色，交口夸奖徐循的纯孝，彼此这么客套了一番，南医婆才道，“贵人再多休息几天吧，等觉得自己好全了再动身也不迟，免得旅途劳顿，若是坐下病根来，可就不大好了。”
徐循本人却是有点宠辱不惊的态度，听到南医婆的夸奖，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太过奖了，我受不住啊……”
就是再倒霉，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谁让是她跟着太子出京，不是别ี人？
太子匆匆北返，在这种谣言背景下那只有一个可能ม，就是回去继位了。南京城说不得真会有衙门准备丧仪丧服，若皇帝没死，那就真是史上最大乌龙了，再说，不管多情有可原，徐循也不觉得皇帝ຓ会乐见底下的臣子去拥戴储君。
只是想到这个问题，原本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感，不免又悄悄地褪了色，徐循甚至因为ฦ自己刚才那种飘飘然的欢喜而有点鄙视自己，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仿佛对太子那样热爱，就是输给谁了一样。太子都睡着了，她却还是丝毫睡意也没有，只是趴在他身边，撑着脑แ袋，怔怔地望着他出神儿。
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怎么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ใ言的时代，以太子和徐循的身份，又没有什么เ患难可共，顶了天太子在父亲和祖父那ว里受点气罢了，无非就是在共富贵之余，你侬我侬两情相悦蜜里调油这样逐渐建立起来的。太子心里怎么想徐循是不知道的，可这么一番亲昵以后，她确实是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全感，仿佛在太子的臂弯里，面前的问题根本全都不是问题了一样。
徐循回到自己殿里，想想也是叹了口气，同李嬷嬷感慨道，“怪道都说妻不如妾呢，大妇难为ฦ，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胡姐姐，心里都得装了多少事啊。”
贵妃这个位分，在杨贵妃以后，似乎ๆ就天然出于众妃之ใ上，国朝也不例外，高皇帝的成穆贵妃，文皇帝的昭献贵妃，都是罕见地享受了庶母的待遇。不过，这两个ฐ贵妃可都没有儿女，而郭贵妃却是连生了三子，她的长子，到现在都有十五六岁了。虽然因为避讳的关系，平时谁也见不着他，但听说也是十分聪明伶俐，很讨皇上喜欢的。
不过如今，不但自己不能和太子有什么太暧昧的接触，就连自己้身边的宫人也要严格约束了，那些性情不大老实，又有几分姿色的人物，可不能再出现在太子身边。太子妃有些话没有明说，但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在鱼吕之乱中，大家也学到了一个道理。皇帝身边，肯定是有耳目的，宫里发生的事，要瞒过皇帝ຓ恐怕很难。想要私下和太子偷情来维系自己的宠爱，那简直就是在玩火。一旦事发，就算有太子护着，也会在转眼间惹来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怒火。
像徐才人身边的花儿那样，受过宠爱又没有名分的宫女，在太子宫也有那ว么几个。几个妃嫔身边都有这种类似于通房大丫头的存在，虽然没得名分，已经证明太子对她们的确是没什么兴趣，再临幸的可能性很小。这些宫女的出路也比较凄凉，多数时候都是在宫中幽居下去——受过恩典的宫人，一般是不会再放出去了。但有一就有二，很多宫人心里，也许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
“唉，”皇后也不免叹了口气，“虽说过意不去，但还能ม怎么办？名分都定了，胡氏虽然不是咱们养大的，但也是恭敬孝顺，挑不出一点毛病……我看，不如这样吧，虽说从前没有先例，但她都是太孙嫔了，升格一级做个太子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心里总是有点过意不去。”皇帝圆乎乎ๆ的福气脸显得有些凝重。“这孩子也是咱们从小看大的，当时名分实际上都已经定了，爹也是点过头的。就因为老人家……”
正吃得满意呢，尚仪局那里又来人了，让第二天穿孝服去寿昌宫集合，并携带遮面团扇。
用钱嬷嬷的话说，平民家里死个老人，一家子还忙个ฐ不休呢，皇爷去世这是多大的动静，不把你折腾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尚仪局的人也不能舒服。反正这一阵子徐循都麻木了，对外头的事她也了解得不清楚——没这个体力，行完礼回宫恨不得就睡过去了。尚仪局的人通知她何时去何处穿什么衣服，她就依言行之也就是了，别ี的时间，都是尽力在钟声里寻找一点可以休息的安宁。
言罢飘然而去，留下徐循独自咂摸她话里的意思。
徐循确实也没觉得多辛苦，反正她就是干站着看人忙而已，闻言忙逊谢道，“能不添乱就是意外之喜了，娘娘实在过奖。”
这种被人照料、被人关心的感觉，的确不赖，虽不是太孙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温暖，但从徐循这么一个原来还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身上，得到这种温暖，也着实是有几分新奇。
进宫这几年了，虽不说性情大变，一下就变成七窍玲珑的活泛人，但徐循起码也是随着年纪成长起来一点的，此时再想想这半年来太孙那规律的侍寝周期，徐循似乎ๆ是悟出了什么，她肯定不会傻得寻根究底，听太孙这样说，也就点头道，“也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哥您份额要是不够使，我这里还有几百斤的炭呢，索性也全给孙姐姐送去吧。”
天威แ深重，连这一句埋怨，到了口边都不能说完，太孙妃眼中ณ不知不觉也蓄满了泪，两人对望了一会，太子妃方哽咽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只管放心，娘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皇爷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再是雄风不减当年，也有力不从心之感了吧，他吃的药丸和太孙吃的药丸那能一样吗？更别说这些道士们炼出来的药，到底是仙丹还是毒药，还很难说呢！
一边也是害怕，一边也是有点兴奋，小徐婕妤的耳朵竖起来了。“这话……怎么说呀？”
这……这可是当朝天子的八卦啊。
“我说的可没一句假话。”徐循的嘴巴๒翘得更高了，手也背到身后一摇一摆的，看起来得意极了。“我要说得不对，大哥你就教教我哪儿不对呗？”
这一说，太孙没话回了，他心里也清楚，徐循说得对，皇爷宠他是够过分的了，就这一点气，他还真犯不着和老人家当真闹别扭。
外头已经刮起大风，大有飞沙走石鬼哭狼嚎之ใ势，夜空中浓黑一片，乌ไ云卷舒不定，显然是在酝酿一场暴雨。就在这风雨欲来的气氛中，不知谁一声惊呼，“走水啦！”
就在这时，天边猛地一声炸雷，简直是震耳欲聋，众人都吓了一跳，孙玉女回首眺望了一下窗外，道，“要下雨啦——”
钱嬷嬷也是意味深长地附和道，“做人做事，还是糊涂点好啊……”
现在，吕婕妤和亲近的宫女一起上吊死了，并且还像是揭开了一场大风暴似的，事情没有随着她们的死结束，反而还越闹越大。徐循就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了：就算当年吕美人是冤枉的，诬陷她的真是吕婕妤，而现在这事又闹出来了。可这和太孙宫、太子宫有什么เ关系？怎么要来查她们了不说，真凶都死了，现在还更为风声鹤唳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孩子们的鼓励。香妈今天又更了。
徐循被他逗笑了，“我病管我的事，你又不是只有一个我……还能找孙姐姐嘛——啊！”
“我、我还打算多病几天呢。”徐循这回居然是铁了心了，滑鱼似的在太孙怀里扭来扭去，太孙的火不就又给她扭出来了？再说，男人多少都有点犯贱，平时配合惯了，忽然来这么一出，越发是把他的心火给撩起来了。
呃……这也能被夸？
这两件事足以让徐循目瞪口呆了，她又进入了那种有问必答的老实状态——也还好，小徐同志的工ื作态度一直都是很端正的，对太孙交代下来的功课，肯定会用心完成。“回陛下的话，《无量寿经》已๐能背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