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顿觉脸上发烧，他连忙摆手，说：“再不要等我拿主意了，今儿走了麦城，我都失败到家了！自以为完善的计划让水平发现了一大堆漏洞，这才知道所谓完美的计划ฐ简直就是个破筛子。带着人去接管阅览室，又被‘水蛇腰’羞辱一番，闹得灰溜溜地走了，活生生一个ฐ‘汤恩伯’。要不是碎牛和水平一文一武挽回了败局，我看咱‘工学联盟’红卫兵还没成立，就得断送到我手里。”
赵俊良刚要说话，看见水平笑嘻嘻地望着他，顿时有些犹豫。
马碎牛把赵俊良、水平、贾佳佳和柳净瓶叫在身边，说：“情况紧急，开个短会。这次能取得成功，得益于俊良的机智。这让我想到咱农村那ว句话：‘会说的不胜会听的，会打的不胜会想的’。军师立了头功。——虽说起枪成功了，不过，安排的四面出击的计划却也给打乱了，大家商量一下，下一步咋走？”
马碎牛哈哈大笑，说：“黑蛋不是我的对手！只敢拿靠边站的校领导出气，有出息也不大。”
赵俊良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认真看了她两眼。
谢凯摆动着他的四方脑袋左顾右盼，欣赏着墙壁上刚刚才贴上去的宣传画，满脸洋溢着赞许。
柳净瓶非常讨厌卫彪，这人眼光不老实，在她身上唰唰地上下直扫，扫的她心里发毛。心中ณ千不愿意万不愿意干这个什么“发展壮大部部长”。但看到马碎牛和赵俊良积极热心的态度就不忍拒绝，只好点头应承。
柳净瓶忙说：“啥也不是。是同学。”
但他首先是疑惑。“我只是觉得奇怪，吴顺、三姐、毛始波、苟矫时，他们四个人也是众望所归的头头，咋就不堪一击？”
“有啥不敢相信的？”赵俊良说，“你没听新า闻？外边的造反形势发展的比咱想象的还要快。我们的行动也要能跟上形势才行。如果我们收服本班这样的小帮派都不能作到摧枯拉朽，以后咋和高年级‘反到底’、‘红旗’这样的大派战斗？”
天下的事就这么巧！报名刚结束，宿舍的热火劲正处在强劲时分，吴顺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反到底”司令王敛翼和他手下的五六个人。他们被吴顺ิ说服了，是来提前发袖章和欢迎新战友的。
赵俊良说完了，马碎牛笑嘻嘻地说：“我为刚才的话道歉，不该骂你们是丧家犬——但你们要是真的投靠了‘反到底’，不是丧家犬又是啥呢？我还真不知道该把你们叫啥了！俊良说的对：不要走了。俗话说：‘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走怂呢，都是一个ฐ班里滚过来的，谁还不骂谁两句了！”
秃子嘲弄地看着苟矫时，偏趁人多时挖苦：“我和三虎就向他俩说了句‘水不太开’，你就怀疑他们。洗碗的时候，我俩就说了句‘以后吃过饭不用洗碗就好了’，你就把四个铁ກ杆和大半拉‘东风’送到เ‘十八勇士’来了；看来你这个‘凤雏’还兼着运输大队长！”说完，两手拍着桌面高声唱道：“运输队长本姓蒋，工作积极该表扬。给咱们送来大批美呀美国枪，亮呀亮堂堂----ๅ--”苟矫时顿时气的浑身打颤。忽然听见马碎牛高喉咙大嗓子地对同学讲“三国”：“周瑜为啥能被气死？是因为心胸狭窄、疑心太重！不是他没本事，是他没肚量！-ๅ-----”
他找来了自己更加信任的两个同学，叮嘱他们监督曾和秃子、三虎接触过的那两个人。不料第二天早上刚踏进教室，这四个人就当众宣布退出“东风”、加入“十八勇士”。有几个ฐ平时跟这四个人关系好的同学也嚷嚷着“走人”，随后就到柳净瓶那ว里报名去了。秃子和三虎立刻动手，吆喝身边的人，幸灾乐祸ຖ地把属于这些人的课桌搬到了“十八勇士”这边。看情形，课桌就代表江山。
马碎牛看他一眼，说：“你不要嫉妒，他夺不了你的权；我看重的是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人。你俩不是一路人。通过血统论那ว件事我就看清了，张闻说到底只是个理论家，他也只能ม去研究那些理论上的事；他可没有你那一肚子阴谋诡计。你小诸葛就不同。你是个ฐ学以致用的战略๓家，可以把持斗争方向。你俩共事，相得益彰。——算了，我不过也是说说而已，收服张闻何其容易！那怂也不是个朝秦暮楚之ใ辈。”
柳净瓶说：“你在做梦。张闻已经加入反到底了！不过他不管事，组建了一个马列主义学习班，只埋头研究理论、不过问帮派事务。”
毛始波的方阵里有人提词：“你说道：‘只是这投奔明主四个ฐ字十分地要紧ู。’”
“东风”那边有人喊道：“谁是明主？是赵俊良还是你马碎牛？”马碎牛刚想说“我俩都是明主，”忽然意识到เ这话极为不妥：“一国咋能有两个ฐ明主？”他急中生智，忙改口说：“你都认为‘十八勇士’里有两个明主ว了，还不赶快弃暗投明？聪明的就赶紧报名！”说完这句话，他想接着演讲，忽然忘记刚才说到那ว里了，低头问秃子：“我刚才说到那儿了？”
秃子耍怪说：“我是假的，他们是真的！”惹得哄堂大笑。毛惠村的人也乐得合不拢嘴。
毛始波是毛惠村人。这个村子自古以来文风极盛，每年都有许多小学生考入六中。若按村排名升学率的话，毛惠村无疑在双照中学名列第一。村子里只有两大姓：毛姓和惠姓。因了该村的孩子个个ฐ文气十足，不与人争；又因了那个“惠”字在姓氏里读“西”音，外村的学生就一语双关、肆无忌惮、不怀好意地“毛稀”、“毛稀”地叫。
赵俊良和明明抿着嘴笑。赵俊良说：“天下奇闻。”
向前几步，忽然看见许多人笑嘻嘻地围着一张大字报指指点点，马碎牛连忙凑了过去。那ว张大字报的题目是：“他在摇资本主义道路的铃铛”。内容也不长：“混进校工队伍中ณ的李oo，一贯追随我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积极为ฦ他们摇铃呐喊。当同学们抓紧ู时机为革命锻炼身体时，他却摇响了催命的上课铃，使我们很多同学享受不到应有的课间休息，挫伤了同学们锻炼身体的积极性，以至于我校六十米的短跑记录至今还徘徊在十二秒左右。当革命同学已经足足上够了四十五分钟็的修正主ว义文化课时，他却推迟甚至是故意忘记打下课铃；不但给革命同学的膀胱é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并且对我们以后从事革命工作造成了深远的消极影响。最可憎的是该李企图利用‘拖堂’让我们尿裤子，以便我校走资派以及国内外的阶级敌人看我们的哈哈笑！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险恶用心又何其毒也！
虽然发生了火灾，但学校的领导都靠边站了，没人出来管事。七、八个ฐ造反组织的头头虽然一致认为ฦ这场火灾是有人故意纵火，是一次严重的阶级报复事件。矛头直指马跑泉，但说到เ该咋样处理，就都缩了头。协商的结果是公推了一个管后勤的老好人去报案。这老好人先是找到了就近的车站派出所，车站派出所不管，说他们只负责铁路治安。周围农村没有派出所，他就又找到了公社ุ。就这样，处理纵火案的事最终落在了李公安头上。但李公安正被“狼剩饭”缠着处理药王洞的善后事宜，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展开调查，就劝老好人先把现场清理了，不要影响学校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老好人照办了，大家都以为ฦ李公安早晚会来处理这事，就耐心等待。直到后来造反形式越来越疯狂，甚至发展到เ动刀动枪的地步，“阶级敌人纵火报复”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彻底被人忘记了。
天一亮人们就传开了，说昨天后半夜刮大风时农机中学着火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三台教学用的拖拉机和两个教室被大火烧的面目皆非，好在没有伤人。
马碎牛不服，说：“照你这么说，长生死了就白死了？”
马碎牛觉得柳净瓶说的过分，有些不高兴，说：“咋能说不值呢？那是人家的信仰。说实话，明知一死，叫我冲上去用身体去护你说的那个泥胎，我都不见得有那ว种勇气！俊良，你说，你有不？”
马碎牛一动手，秃子就异常兴奋，他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明明和那个ฐ红卫兵旗手纠缠在一起，那旗手身高力大，明明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不得；但那个ฐ旗手却发现这个腼腆的男孩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ว样不堪一击。他抓住自己的两ä条胳膊迫使自己无法动手，攥在手里的旗杆反到成了累赘；更糟的是他伸出一条蛇一样柔软的腿缠住了自己้的一条腿，不但浑身动弹不得，而且还一次又一次地差ๆ点被他摔倒。
柳净瓶饶有兴趣地站在马碎牛身后。红卫兵的作风和勇气让她钦๔佩；红卫兵对文化大革命的积极热情也让她敬仰。从内心讲，她也觉得一个供奉着泥胎的场所必然就是一个精神世界里藏污纳垢的地方、是一个ฐ与新社会格格不入的落后角落；它被红卫兵铲除应是天经地义แ的事情。但她越往后看就越觉得有些不对味，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红卫兵不是讲道理，而是霸道地乱扣帽子；继而还辱骂和打人。这些行为ฦ破坏了她想象中的红卫兵形象。但她仍然把这看作是个别现象、是基于一时激愤。待到那ว个滔滔不绝的红卫兵在展示了口才之后又要炫耀武力时，她吓坏了。她在农村是见过男孩子打架的，但那仅仅是相互搂抱着满地打滚；暴烈时也就是拳打脚踢。等她看见那红卫兵手里的钢筋毫不犹豫地举起并发出呼啸声眼看要砸落在长生的胳膊上时，她那啊的一声惊叫几乎ๆ传遍了整个院落。
所有的人都跑过来了，赵俊良和柳净瓶一边往起拉她一边说：“姨ถ，不要哭了，他是碎牛，他好着呢。他是在开玩笑。”草叶见是赵俊良，这才迷迷糊糊、半信半疑地睁开眼。一看儿子果然在自己身边，一把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再不松手，两只手十个指甲都抠到了马碎牛的肉里。她哭一声笑一声地看着儿子的脸，直到火堆要熄灭了，这才想起了回家。赵俊良和马碎牛一边一个慢慢搀起了她，她脚下打着晃，抓着马碎牛的肩头，疯疯癫癫地回去了。
马碎牛见祸闯得大了，又见母亲疯狂拍地，心中十分内疚，便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到了母亲身边扑通跪倒，哽咽着嗓子说：“妈，我好着呢。妈，你不要哭了，我好着呢。”
柳净瓶神态间有些情义绵绵，她当即表态支持马碎牛的观点，说：“就是。只有张王李赵才算大姓？只有张王李赵才能把魂叫回来？这毫无道理吗！大姓得用人数说话。至于叫魂，我觉得魂魄面前人人平等；只要是个人就行。还有，为啥非得是男娃呢？女娃就不能叫魂？我就不信这个ฐ邪ิ！马碎牛，今晚我不但要去看叫魂，我还要替下赵俊良，亲自上阵给你叫魂呢！”
马碎牛乐呵呵地说：“好！把你算一个ฐ。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张王李赵这四姓有啥了不起的？还非得叫‘大姓’？还非得请他们才能把我的魂叫回来？他就比谁尿的高？”马碎牛忽然有些愤愤不平：“我这回丢魂是假的，要是真的丢了魂，我偏不叫张王李赵给我叫魂，我偏要叫牛马吕罗给我叫魂；我就不信我的魂叫不回来！”
那男孩却似神经错乱ກ了一般，仍不住口地歇斯底里地叫。马碎牛见吓不住他，又怕来人将自己้堵在窑洞内，一脚踢翻那男孩，转身就跑了出去。
赵俊良正自烦恼，说：“说个ฐ啥？刘强和派出所都把他们没办法，游行示威也只是让他们难堪，连个ฐ下文都没有。你总不能困着他们不让走吧？就算你把他们留แ下了又能咋？你连饭都管不起！能ม批判他们吗？你也无权给他们定罪吧？让他们走吧，我看把他们讽刺๐一下算了。”
赵俊良说：“六中就怪，北京是学生左倾，工作组压制学生，结果让学生给赶走了。咱这儿是工作组左倾，搞了个血统论，倒是学生没闹起事来——也就是搞了个辩论会、贴了几张大字报——连个下文都没有。唉，这难道就是农村中学造反的现状吗？”
赵俊良猛然意识到เ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让他又去闯工ื作组的办公室了，脑แ子一转，觉得只有一个补救办法。急忙喊：“等我一下，咱俩一块去。”
“你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赵俊良头也不回地说。
“工作组要以理服人！”
“严惩打人凶手！”
走进教室门，看到水平和谢凯正在和柳净瓶说话，两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水平神色凝重，直到马碎牛和赵俊良走到跟前，这才悄声说：“工ื作组一个姓董的找我们谈话了，让我们肩负起六中造反的重任，但希望我们不要和你们搅在一起。”
马碎牛说：“我说了半天，他狗日就像个聋子！就像没听见一样。我急了，这才大声喊叫起来。我问他：‘你得是聋了’？他还不言传。我就又扯着嗓子问：‘啥时候聋的’？他嘴抿的更紧了。我就想笑——也没兴趣了，就说：‘聋了好！聋了没烦恼。你接着聋，我走呀。’刚ธ一拧身，你就闯进来了。”
“坏了！我真把她给害了！”
“谁叫她的？”
“至于你说的一刀切，那是任何政治运动在初期阶段的必然手段——矫枉过正，懂吗？”
“成份就是出身。”他上来就推翻了谢凯的论点。极为不屑地说：“我来问你：你的家庭出身是啥？”谢凯理直气壮地说：“贫农！”郑浩然笑了，笑得阴险。“那我再问你：你的家庭成份是啥？”谢凯顿时语塞，脸上的笑容也消เ失了。郑浩然穷追猛打：“你说出身不能ม决定世界观，那我问你：为什么เ绝大多数的剥削阶级份子当年都支持蒋介石的反动政府、而绝大多数的工ื农群众都支持推翻他们？”
“老三？”马碎牛倒茫然了。
马碎牛激烈反对：“现在哪儿还有什么阶级斗争？社会上就那几个‘地、富、反、坏、右’，一个个都是秃子头上的虱，清清楚楚摆在那ว儿；捏到一块儿也就芝麻大一坨，而且这几年也让运动整成了蔫黄瓜，还‘斗争’怂呢。就算这根蔫黄瓜壮的像棒槌，也抡不起来了；就算抡起来，也把它闪断了；就算没把它闪成两截子也无力砸下去了；就算他有力，砸到头上也伤不了咱了；就算他本事大能伤咱，粉身碎骨的却是他——他都粉身碎骨了，那儿还有阶级斗争？！”
“呀！”、“妈呀！”围观者惊悚万状、面色如土、哇哇乱ກ叫。
拿不下石松，庞牛犊早已臊恨满腔。遭人讥讽，热血上头、顿失理智，情急之下推开明明，退后一步，照准石松的胳膊肘一脚横踹上去！石松啊地一声惨叫松手了；右臂自肘部ຖ以下极不自然地垂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