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得正好，德彪西先生。”卡米尔把他领ๆ到《华尔兹》跟前，“这座雕塑是送给您的，请您收下吧。”
在展览会的一角，德彪西先生默默地望着卡米尔。他们又见面了。
她还记得两年前，当他们刚刚ธ开始相爱，她曾经偷偷地告诉罗丹ล先生她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那ว时他只是微微一笑，脸上交织着恐惧和羞愧的表情，始终没有回答行还是不行。他不知道，卡米尔的这句话并非无心之ใ言，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爱情、她的生命、她的艺术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ຖ都寄托在这句话里了。可是，当这个孩子真的来到的时候，她却不知所措了。
她眼含着热泪，跪下恳求弟弟的宽恕。她看到他弯下腰，两ä片金色的嘴唇渐渐靠近。他马上就要吻到เ她了。突然，他狂笑着后退，摔倒在地，慢慢合上了眼睛。保罗死了。
当罗斯看到卡米尔的那ว一个瞬间，她就明白了卡米尔并不和罗丹ล先生的其他女人一样，确切地说，她真正感到了卡米尔带来的威胁。看到了罗丹为她付钱的这所房子，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杀死。
“这个忘恩负义的臭男ç人！他不记得以前我们穷得睡马厩，是我缝衣服赚钱养活他的！我为ฦ他搅拌石膏，……对，就是你现在干的这些活计！以前都是我替他干的。……怎么，你害怕了？你现在才感到害怕吗？告诉你吧，他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拥有罗丹ล夫人的名衔？你连想都不要想！你这个婊子！”罗斯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向卡米尔脸上大口吐着唾沫。
“是的。让我们等着看展览会上那些贵夫人们的反应吧，我猜她们一定会惊声尖叫，然后用洒了香水的手帕捂住鼻子，边逃边喊：‘天啊，太丑了，真是太丑了！’”卡米尔笑着提醒罗丹先生。
房间里一片死寂。卡米尔站在塑像的面前，形成了两个ฐ女人的对峙局面：一个ฐ是丰ถ满诱人的青春少女，一个是令人作呕的干瘪老太婆。看着看着，卡米尔的眼里渐渐涌出了泪水，慢慢说道：“她丑得是如此地精美。她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有比失去美貌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罗丹先生？她的灵魂永远不死。”
……
在父亲下决心宣布这个决定之前，布歇先生曾经又一次来到家里，这次可是专程来看卡米尔的雕塑的。那天，卡米尔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小心地在前面带路，把父亲和布歇先生引到工作棚那ว里。布歇先生对《大卫与歌利亚》聚精会神地注视了很久ื，又绕着它走了几圈，半天不说一句话。卡米尔紧张得直冒冷汗，她在等待着布歇先生的评价，那也许短短的几句话将有可能影响到她一生的命运！父亲也睁大了眼睛盯着布歇先生，心里很为ฦ女儿担心。突然，布歇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真是太棒了，卡米尔。你可真是个天才，就像和罗丹学过雕塑一样。……对，我认为你应该马上到巴黎去，那里有工作室，有沙龙。……可是，你是一个女人，总有一天要结婚的，这使得这种职业对你而言简直是不可能。”
的确，卡米尔就是这样的一位雕塑家，她能够将这些不同的方面全部ຖ和谐地融汇起来，成为一个美好的整体，使她的作品达到简洁、平衡、睿智、永恒。《城堡小女主人》的雕塑就是一例，在这座雕塑中，我们看到เ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们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通过孩子的眼睛，卡米尔向我们传达了“生命就是一个奇迹“的主题。显然，卡米尔在维尔纳夫的童年经历能够帮助她来更好地理解这个奇迹。当她在那ว些原始的村庄和树林中漫步的时候，她体验到了自然运动的节奏，大地的呼吸，还有那些巨石、青草、蓝天……她总是怀着敬畏的心理去欣赏这广阔无垠的天地画ฑ布上美妙的风景。生命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
忠贞、神秘、爱情、存在的终极意义，这些也都是卡米尔在她的作品中试图表现的主题，是她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寻找的素材。她的作品以表现对立面的和谐、普遍与特殊的互动、外在与内在的交融、眼睛与思想的沟通、时间与永恒的辨证、主ว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而与众不同。
这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快点儿，再快点儿！卡米尔在马路上狂奔着，跌倒了再爬起，就这么เ没命地跑着，越来越快。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快瞧啊，一个ฐ疯女人！”
卡米尔一口气跑回了意大利大街的工作室，推开紧闭的大门，扑倒在无边的黑暗里。她已经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她的身体虚弱无力，头上直冒冷汗，浑身打战。火呢，火呢？卡米尔在地上摸索着，好冷啊，我要点火。当熊熊的火光燃起的时候，卡米尔慢慢地把她所有的画和素า描扔进了火堆里，一张，两ä张，……
第五章
折断翅膀的天使1
从那天起，卡米尔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步也没有走出去。
几个月过去了，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屋外的雨却没完没了地下着，像是在接替她哭泣的工ื作。房间里一片死寂，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残存着一小撮儿灰烬。她早就已๐经没有任何合同了，一切都被她付之ใ一炬，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哦，不，还有一件作品，一个坐在壁炉前哭泣的女人，这是可怜的卡米尔雕塑生涯中的最后一个ฐ主题。她自己就是这件作品的模特儿。
不过令她死去的心稍微得到一点儿安慰的是，阔别了五年的弟弟保罗终于在这个ฐ节骨眼儿上从遥远的中国回来看她了。他回来的真是时候啊，她甚至都没再奢望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可是，保罗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就更老了吧？
送走了保罗，卡米尔打算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到เ阿塞去。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邻๑居梅拉妮小姐来了。她r滚滚的身上总是散发着酒气，一丁点儿小事都能ม让她大呼小叫。她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整天傻呼呼地在男ç人堆儿里打滚。今天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些报纸，特意拿来说是要给卡米尔在路上看，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卡米尔对她没什么好感，敷衍着她，自己忙着收拾东西。梅拉妮只好坐在一边哗啦啦随便翻着报纸。
突然，她停住了，站起来走到เ卡米尔身边，带着诡秘的笑容说道：“嘿，您瞧，这个奥古斯ั特·罗丹先生，他不是您以前的情人吗？”卡米尔被她这么一问，愣住了。“您还不承认呀？您看，有三个大银行家已๐经答应贷款给他了，他现在可是大大有名了。……嚯！他要贷款建造一座博览会馆，收集他所有的作品呀！”梅拉妮以为卡米尔不相信，特意把报纸举到她的面前，把大大的标题指给她看。卡米尔的眼睛湿润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啧啧，真了不起啊。我跟我的朋友们说，您以前和罗丹先生……相当熟悉。他们居然还不相信我！真应该让他们来瞧瞧。……唉，如果我是您，我一定不会抛弃这样一个ฐ情人，他现在可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啊！每个人都想得到罗丹先生给自己้画的肖像。……大家都说，他总是无偿地帮助很多女人。”梅拉妮继续说着，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艳羡的光芒。
报纸在卡米尔面前越来越模糊，她噙着眼泪，扭过头去。
一个美丽的天使，折断了她的翅膀。她在俗世无声地哭泣着，在痛苦中承受着爱人的抛弃。卡米尔绝望地知道，自己再也飞不起来了。她要在自己从这个ฐ世界ศ上消失之前，再给两个ฐ人写封信。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罗丹ล先生。
在给母亲的信里，她放进去了一串ธj心形的种子穿成的念珠。当地人管那些种子叫“约伯的眼泪”。她握着小小的j心，就像握着自己้那颗远离尘世的心。
这是她给罗丹先生的最后一封信了吧？卡米尔平静地坐下来，慢慢地把她要告诉他的话写在纸上。素洁的信笺泛着淡淡的香味，一如她的心情，没有悲愤，没有爱恨，也没有痛苦和责备。
信被寄出了，她关好房门，重新า坐在椅子上，让自己้再次融入到无边的黑夜里去。
当信到เ达罗丹先生手里的时候，卡米尔已经走了。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黑暗中，罗丹独自坐在桌子旁边，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管是谁，只要一踏进他的房门，就会被他暴怒地给轰出来。他拒绝一切来访，只想一个人呆着。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๐滴落，砸在手中的信纸上。那是卡米尔寄给他的信。卡米尔寄信从来不签下自己的名字，她总是说，时间会抹去一切签名。即使在她的作品上，也很少能够看见她的签名。但这又有什么เ关系呢？罗丹对她的笔迹是那么地熟悉，特别ี是她所写的字母t，上面的一横总比别人的要长，还会划ฐ破信纸。所以，当这封信一拆开，罗丹先生就明白了一切。
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孤独和无助。《巴尔扎克》的成功给他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和荣誉。所有的女人都渴望着投入他的怀抱，做这个ฐ伟大的雕塑家的情人。但是他只想要她——卡米尔——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没有她的生活，突然变得好像一个ฐ巨大的黑d，简直要把他的思想和情感都吸吮一空。什么计划ฐ、什么เ雕塑，如果没有了卡米尔，这些对他而言还有何意义呢？卡米尔今年只有三十五岁，这原本是她成就事业的韶光年华，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青铜时代》就已经轰动一时了。但是现在她却打算销声匿迹，在他步入老年的时候。
几年以后。
巴黎郊外弗勒里峡谷的布里昂别ี墅里，芳草迷径，花树复顶……雕塑家罗丹ล先生已经成为了大匠如林、名家叠出的法国艺术界马首是瞻的人物，成了天下所有女人阿谀献媚的对象，成了拥有世界ศ上最多金钱、名誉、成功与定货合同的“超级大师”。
在大师的这座艺术“后宫”里，鸿儒云集，高朋满座，名姝佳丽簇拥，软玉温香环绕……“现代舞之母”邓肯不惜万里前来献舞；美仑美奂的各位夫人小姐不吝“添香”，伺奉左右。大师整日适意畅怀，志高才溢，与众弟子喝着香槟酒，谈论艺术，不倦地出席自己的雕塑揭幕仪式，无愧地接受着世界性的礼赞、勋章和邀请……
然而，在与大师遥相毗邻的一个穷街陋巷——布尔蓬沿河马路十九号，已届中年的卡米尔一袭粗布工装ณ，在y冷的屋子里干着粗坯工人的活。胶ด泥石膏沾了她一身满脸，她正在孤愤的工作中，发泄着自己无尽的悲恸。
她的凄寒简陋的雕塑室里——这简直是个奢称——没有模特儿，没有助手，甚至没有法国一般人家用以御寒的壁炉——因为女雕塑家偏执地认为，木柴价格太贵，与其用它烤火，不如用来雕塑更有价值。为了偿还房租和面包店的欠款，为了购买起码的雕塑用品，女雕塑家早已戒荤食素า，仅靠一点儿可怜的土豆和白菜汤维持高智能、强劳力的雕塑创作了。
第五章
折断ษ翅膀的天使2๐
自从那次美术展以后，她已๐经搬过两次家了。先是蒂雷娜大街六十六号，现在又隐退到巴黎塞纳河中ณ央圣路易岛的一所古屋——布尔蓬沿河马路十九号。搬家一次比一次轻松，因为她几乎ๆ卖光了身边的一切。她只要带上自己้——最后一件没有卖出去的艺术品，就可以从巴黎的这头搬到另一头。她对这儿的新า环境很满意，高高的围墙，空空的雕塑室。四壁萧然，套间是空空的，在一些翻转过来的木箱上，放置着她的作品。石膏的，少数是铜的，以及用湿布围着的泥稿，再加上二三把椅子，这就是全部的家具。
此刻，她正在工ื作。木槌敲打的声音盖过了街上的嘈杂声。卡米尔正在工作。今年，她还不到四十岁，依然漂亮迷人，成熟女人的风韵甚至使她显得更为ฦ风姿秀逸。在这里，人们都喊她“弗洛贝尔”小姐，她不是雕塑家，也不是罗丹的情人，甚至连学生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单身女人，一个ฐ喜欢雕刻๑的女人。
回到เ这种久违的平静生活，卡米尔发现其实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人生——一个几乎完整的人生在前面等着他。罗丹ล三十五岁才有《青铜时代》，葛饰北斋花甲之ใ年才开始真正的生活，在那之前都是艺术路上漫长的探索ิ过程。但是，在这条探索的路上卡米尔已经取得了非同凡响的成就，她完全有资本骄傲！她敲打着木槌ຄ，发现那件露着破d的工作服，那双几乎ๆ要变形的拖鞋，都不再让她觉得难为ฦ情了。它们都是她探索艺术之路的见证者。当爱情已经死亡，是什么给予她力量一直坚持下去？是她那横溢的才华和斗士般的姿ู态，是她那双一泓静水般的蓝色眼睛，但是她不知道，也真是它们，使她最终陷入孤独终老的漩涡。
保罗又回到中国去了。好几个月以来，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虽然他以前也很少给她写信，可至少会有首诗歌、有篇文章能报个平安。但是这一次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没有人告诉她保罗的消息，被她问起的时候也只是支吾地说“身体挺好的……”她觉得他们有什么เ事在瞒着她。“我的弟弟啊，你到底在哪儿？”卡米尔在心中不停地呼唤着他。
终于在十一月的一个ฐ郁闷的晚上，卡米尔从法国外交官那ว里得知保罗将从中ณ国回来了。她一直在等他。那天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大地，y雨连绵不断。保罗来到她的住所，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望着他受伤的脸孔和那双近乎疯狂的眼睛，卡米尔搂着这个ฐ颤抖不止的身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和理解保罗发生了什么เ事情！那种浑身的灼热，那种愤怒的表情，她终于又看到了童年时代的保罗，那个属于她的弟弟！他们姐弟俩曾经是那么的心灵相同。不需要多余的询问，更无须无聊的责骂，两颗受伤的心此刻只需要彼此的安抚。狂吻，一连串ธ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接吻，她只能用自己温润的嘴唇去安慰这颗受伤的心灵！
稍稍平息之后，保罗向她讲述了那个ฐ红脸女人的故事。一见钟็情、深陷爱河而不能自拔、无休止的战争、关系破裂、被人抛弃，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一件俗不可耐、平淡无奇的风流韵事，是不是？卡米尔不想知道其中的任何细节，她没有提问，更没有作出任何的评论，她的表情出奇地平静。这是对爱情的冷漠无情吗？不！恰恰相反，卡米尔对此太了解了，她深知其中ณ每一步的惊心动魄，每一步的激情燃烧，每一步的揪心苦痛，每一步的失落绝望……她对此太了解了，她因此用无动于衷的表情来尊重生命的秘密。但是，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整个生命在狂叫。难道上帝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何必再让保罗也去经历一回地狱的洗练？
为ฦ什么最天真无邪、最相信爱情、最尊重生命的两颗赤心却都受到最残酷锋利ำ的宝剑的刺杀而落得鲜血淋淋？在黑暗中ณ，她感到浑身发冷。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两ä个人都吃的不多。他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不愿意见家里人。他的尊严在作最后的挣扎！那天晚上，他们紧靠着对方，在那间y冷潮湿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ฐ晚上，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入眠。
保罗走了，他把自己้关在维尔纳夫，卡米尔把自己关在巴๒黎。
一个ฐ月后，保罗去了利热修道院。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甚至不打算再有信、再有牵挂。她的保罗就这样扔下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利热修道院。
卡米尔把记忆拉回来，继续自己的工作。
第六章
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