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嘁嘁ท喳喳的怒骂声，传到老王的小屋里，卢嘉川知道宪兵和特务们已经走了。就翻身跳下床来，刚要摘掉帽盔和毛巾，工友老王匆匆闯进屋里来。他猛见个青年人穿着他的灰大褂戴着他的小帽盔的稀奇样子，不禁愣。当他看出这是常来这儿的学生卢嘉川时，他立时什么都明白了。
从早ຉ晨六点，直翻到十点，北大三院的楼上楼下几乎要全部找遍了，宪兵三团和国民党市党部的“剿共”能ม手们，也没有找到他们可以邀功请赏的卢嘉川ษ。最后还是抓走了几个学生，这才悻悻地走了。
道静的脸孔霎地红到耳根。她怎么能ม够向他讲，她不教书了，她做了余永泽的爱人，就什么也不能ม干了。不，这不能说出嘴。她只能红着脸看着卢嘉川呐呐地微笑。
没等卢嘉ล川ษ回答，白莉苹回头，看见他们两人在说话，她就走过来插了句：“你们俩早就认识吗？嘿，可没想到。”
他们走进了相距不远的卫戍司令部ຖ看守所的甬道，这时，又上来七八个ฐ拿着步枪的士兵，把他们两个从上到เ下搜了个ฐ遍。最后，连许宁的根漂亮的领ๆ带也都解走了。
“外面很乱，在这里面休息休息多好！”黑胖子笑笑走了。
第二天大早ຉ，她就被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催醒了。那有节奏的雄伟的浪涛๙声，有力地诱惑着年轻的对人生充满着幻想的林道静。她匆匆吃过看门老头端来的早饭，就个人跑到เ海边去。
林道静欣幸自己遇见了好人，也欣庆自己渴望的职业有了着落。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长久地默不出声。
罗大方回到桌边仍又修理起那ว只坏了的怀表。他不时偷眼望望卢嘉ล川仰在榻上的忧郁的面容，想用什么话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可是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题目。
“老卢，你不是把表送到当铺里去了？再说那ว只也太旧了。昨天，我在我父亲的抽屉里，翻到เ了这只金表，牌子很好，大概他还嫌不好丢â下不要了，我权且当当钟表匠收拾下给你用吧。”他翻着大眼瞅了他下，看他仍不出声，他又说，“老卢，还记得吗？为ฦ小白，你劝我——‘爱情，只不过是爱情嘛ใ。’今天我也要用这句话来劝告你啦，你，难道你这个坚强的布尔塞维克，竟要为爱情痛苦起来了吗？”
“去你的，什么劝告！”卢嘉ล川从竹榻上跃而起。他揉揉眼皮，好像拂去灰尘似的拂去了心上的愁闷，笑笑说：“你别担心我会怎么样的，其实，这算什么เ来，老罗，唱个歌子。你唱的马赛曲好听得很，唱唱吧。”
“不唱，咱俩的情绪都唱不出来。”
于是两个ฐ好朋友就东拉西扯地谈起天来。卢嘉ล川热了，脱下西服上衣，看衬衣的两个袖子破了两个大窟窿，他对罗大方挤挤眼笑着：“在你家里洗个澡行吗？别看有个同志送了我这身漂亮西装ณ，可是衬衫裤衩袜子全都破得塌糊涂，把你的给我换换。”
“好啊！”罗大方按了下电铃，过了会儿，从里院走来了个ฐ四十多岁胖胖的女管家模样的人。她系着白围裙，卷着头发，样子精明利落。没等她进屋，卢嘉川赶快又穿上了西装上衣，藏起了那不能登大雅之ใ堂的破袖子。
女管家托着托盘端来壶热茶几样糖果点心放在茶几上。罗大方装出严肃的样子对这女人说：“阿妈，谢谢你！把东西放在这里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吴先生，他是老爷的学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就要在北平荣任厅长大人。”
这女人赶快对卢嘉川ษ深深鞠了躬，殷勤地笑着说：“吴先生，您早ຉ来啦？天气热呢。”
卢嘉川忍住笑，只好点头还礼ึ。边用眼使劲瞅着罗大方แ那个装得煞ย有其事的怪样子。
“阿妈，天气很热。吴先生又有点儿感冒，我请他在咱们家里舒舒服服的洗个澡。你去预备下，把老爷最好的衬衫衬裤ไ袜子多拿出几套叫吴先生挑挑换换——人家在美国讲究得很，可要挑最好的喽。”他看着阿妈那ว种对卢嘉川的恭敬样子，最后加了句，“他是老爷最喜欢的学生，阿妈要小心服侍呀！”
阿妈喏喏连声地答应着走出去了。
看她走远后，两人同声大笑起来。卢嘉川笑得抹着眼泪举着拳头：“小子！你哪儿学的这套本事？”
罗大方咧着大嘴笑着：“等我父亲回来，反正也找不到我了，叫他们口吐白沫骂去吧——坏小子骗子不务正业的赤匪随便吧！你别小看这个阿妈，她可是我父母最信任的人——奴才的奴才。他们叫她监视着我，所以必得这样唬唬她。”
他们吃着喝着，罗大方从书柜上搬下个ฐ考究的留แ声机：“来，先听听唱片再去洗澡。”他打开唱盘，没有看就安上张唱片，屋里立刻๑飘荡着种软绵绵的娇็媚的歌声：好哥哥，相信我！
不要信——别人说
“他妈的，什么玩艺！”罗大方拿下唱片往地下摔，唱片梆的声立刻粉碎。他在叠唱片里又挑了阵，“他妈的，全是美国的靡靡之ใ音。来，只好听听麦克唐娜的吧！”
唱机放送着璇宫艳史里的段独唱，他们听着，都含着微笑。听到后来，罗大方摇头晃脑แ地打着拍子说：“要有那么เ天呀，——咱们也大声地放放国际歌，大声地放放工农战斗者的歌曲该多好！”
第二十章
深夜里，许宁和罗大方还在沿着北大操场的墙边慢慢蹓踧着。罗大方把健壮的胳膊搭在许宁的肩膀上，他们边谈边走。月色清明，照出了许宁漂亮面孔上的兴奋颜色。罗大方呢，平日诙谐的玩笑态度此时半点儿也没有了，他好像个ฐ敦厚的大哥哥，在耐心地说服淘气的不听话的小弟弟。夏天的夜里，操场上三三两ä两漫步着的情人和朋友全消เ散了，他们俩还在不知疲倦地谈着。
“老罗，你放心，我定要说服妈妈和你同去。我明白个人应当怎样正确地安排他的生活。”
“对！小许，我相信你会这样去做。不知你怎么样？我要是想到那火热的战斗生活，心里就恨不得下子飞到塞外去——‘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还’。我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罗大方望望空旷寂寥的大操场，高大的红楼ä像扇巨大的屏风矗立在夜幕中，他的心头激跃着昂奋的热情，忍不住用他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许宁的手。
许宁也被他这种激|情感染了。他凝视着罗大方แ那张宽阔而又异常慈祥的大脸，忽然觉得这个人是这样的高大这样的雄伟，在黑夜中，他的浑身好像发着绚烂的光。他想到เ他在南下示威时孝陵卫中的夜，想到他平时在学校里不知疲倦的工ื作情形，想到他对待自己舒适的资产阶级家庭生活视若敝屣的决然态度，尤其想到他对个夺去自己爱人的人竟能视若兄弟毫不妒忌的宏大胸ถ怀，许宁此时的心里又是敬慕又是惭愧。他看着他，半天才激动地小声说：“我要去说服妈妈——我感激你，老罗。”
“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够并肩战斗，那该是多么幸福呵！”
罗大方的这句话，说得这样自然这样亲切，竟使得许宁长久地不能ม忘掉它。
和罗大方แ分别以后，许宁确实是在想尽了方法去说服妈妈，同时也想尽方แ法说服他自己。但是妈妈从年轻就守寡，只有他这条“命根子”，想说服她允许儿子去打仗那是很困难的。所以，到察北参战的同学第二天就要动身了，可是他还没有最后决定去，还是不去。
傍晚，他走回家去看妈妈。
他的神情沮丧不安。最后次——他必须再和母亲作最后次的交涉แ。
母亲正坐在小凳上懒โ懒地缝着袜底。见儿子回来了，还没等他张嘴，她就捏着袜底诉起苦来。花白的头发在头上轻轻颤动，捏着针线的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又来跟我商量走吗？唉，我这苦命的老婆子为什么还不死呀？——你三岁就死了爹，只留แ下你这么条根。为ฦ了你，我才活在这人世上守着你整整二十三年。屎把尿把，好容易把你带大。现在，你要远远的走了？那不行！”许老太太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着，刚要拿衣襟擦擦，生怕许宁打断她的话，就又急忙说下来，“看你现在是个又高又大的小伙子，小的时候，你可多病多灾，妈为你个ฐ月总有二十多夜不能睡觉。菩萨面前，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那ว回你病得快死了，眼看不成了，我也不愿再活了，吞了鸦片烟”
许宁实在耐不住了，把手挥，打断了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妈，你这些话我听了总有百八十遍了。耳朵满满的，再也塞不进去啦。你为什么เ总说这些？我，我并没有忘掉你的好处。妈，说实在的，现在咱们国家这么危急，我个ฐ青年人怎么忍心这样待下去？妈，我去参加不会有危险的。去的同学多极了，他们来信都说很好”
许老太太急了，顾ุ不得再擦眼泪，就抢过儿子的话：“孩子，你不用再说什么啦，反正我不能叫你去！你你如果真走走，我，我就不活活”她突然扬起头盯着儿子哀伤地嚷道，“中国人多得很，哪就缺你个人！”
说到这里，许宁看着没法再说下去了，就赌气跳起来奔向门外。走出去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看着还在啜泣的母亲悻悻地说：“妈，不用哭啦！我不去还不行吗？——哼，如果我定去，你也没办法。真糟糕，为什么เ我总要同你商量呢？”
他个ฐ人跑到北海的土山上，徜徉了个晚上。夏夜，带着热气的暖风吹着山上的松树，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响。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个年轻的纤细的影子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崔秀玉——他曾经努力想忘掉的女孩子，这几天却是这般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使他惭愧，也使他痛苦。
她定忘掉了我——忘掉了我这怯懦者。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岤，罗大方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来：“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ม够并肩战斗，那ว该是多么เ幸福呵！”他感到燥热，把衣服扯开，双手抱住头，久ื久ื地坐在块冰冷的石块上。
许宁的父亲是个ฐ小官吏，年轻时就死了。许宁的母亲守着寡，依靠丈夫留แ下的薄产，把儿子抚养到上了大学。许宁从小生活在小资产阶级的温暖舒适的家庭里，母亲过多的抚爱软化了他的灵魂。因此，虽然他的外形看起来是健康漂亮的，自从接近了革命理论接近了卢嘉川他们，他也热情地倾向了革命，并且热情地参加过些活动。但是到紧要关头，到真的要牺牲些什么เ而去开辟新的道路时，他就变成像棵经不起巨风的美丽的小树，衰弱无力地颓๙倒下来。
当崔秀玉为拯救她生长的故乡，拯救她的第二个祖国参加东北义勇军去的时候，她也曾希望她所爱的许宁和她同去。但是许宁却想，还有两年大学就毕业了，而且母亲，还有——这是他心底的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话：他不是东北人，比起江苏——他的故乡，东北那ว个地方แ是多么生疏而荒漠呵！再加上白莉苹的诱惑，结果崔秀玉和其他勇敢的战士同走了，剩下他留แ在大学校里，伴着母亲。后来白色恐怖严重，他甚至连许多活动也不敢参加了。这次察北抗日同盟军轰轰烈烈地和敌人战斗起来，他在卢嘉川和罗大方的鼓舞下，也曾为了赎回过去的错误，竭力动员母亲让他去参加，但是谈了几次，母亲都不许可，他自己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因此许多同学处在参军的热潮中ณ，他却痛苦着犹豫着。终于，温暖安逸的生活还是把他留住了。虽然他决定不去的时候，从北海小山上跑下来，双腿不禁簌簌地颤抖，眼里满含着羞愧的泪珠。
为了躲避国民党的注意和迫害，参战同学是在西直门外的清华园车站搭车北去的。许宁想送他们，但是因为害羞，他走到西直门又返了回来。他在宿舍的床上躺了天，傍晚，因为记挂着母亲，他又无精打采地走回家去。到เ家，掀开竹帘看，母亲正跪在神像前，喃喃祷ຕ告着：“菩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保佑保佑我那孩子平平安安，不要离开——永远不要离开家。保佑他回心转意，像小时候样时时刻刻๑不离开娘”
许宁噗哧声笑了。母亲吓了跳。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门口，像天上掉下个宝贝来，她急忙站起身把拉住儿子，狂喜地喃喃道：“孩子，孩子，你没有走哇？好！好！菩萨保佑，谢谢菩萨！”她又立刻转过身，跪倒在神像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弟子吃斋念佛，谢你老人家保佑了我的儿子”
许宁苦笑着说：“妈，你不要瞎捣鬼了。什么เ神！是我自己้不去的弄点饭吃吧，我饿了。”
母亲受了儿子的奚落，还是很高兴。她忙给儿子弄了几样好菜，边做饭，边还不住偷眼望望躺在床上的儿子，生怕宝贝飞走了。
吃着饭，她忽然问儿子：“你那ว些走了的同学都没有家吗？”
“怎么没有！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