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静观人生 > 十二 万物皆灵"十二 万物皆灵

我实在十分同情于这小孩子的话。我当离座时,也有“还要看潮哩!”似的感觉。似觉今天的目的尚未达到。我从未为ฦ看潮而看潮。今天特地为ฦ看潮而来,不意所见的潮如此而已๐,真觉大失所望。但又疑心自己的感觉不对。若果潮不足观,何以茶楼之中,江岸之上,观者动万,归途阻塞呢?以问我的亲友,一人云:“我们这些人不是为看潮来的,都是为潮神贺生辰来的呀!”这话有理,原来我们都是被“八月十八”这空名所召集的。怪不得潮水毫没看头。回想我在茶楼中所见,除旧有的一片江景外毫无可述的美景。只有一种光景不能ม忘却:当波浪ฐ淹没沙堤时,有一群人正站在沙堤上看潮。浪来时,大家仓皇奔回,半身浸入水中,举手大哭,幸有大人转身去救,未遭没顶。这光景大类一幅水灾图。看了这图,使人想起最近黄河长江流域各处的水灾,败兴而归。

江水真是太无情了。大家越是引颈等候,它的架子越是十足。这仿佛有的火车站里的卖票人,又仿佛有的邮ุ政局收挂号信的,窗栏外许多人等候他,他只管悠然地吸烟。三点二十分光景,潮水真个来了!楼ä内的人万头攒动,象运动会中决胜点旁的观者。我也除去墨镜,向江口注视。但见一条同桌上的香烟一样粗细的白线,从江口慢慢向这方面延长来。延了好久,达到西兴方面,白线就模糊了。再过了好久,楼前๩的江水渐渐地涨起来。浸没了码头的脚。楼下的江岸上略起些波浪,有时打动了一块石头,有时淹没了一条沙堤。以后浪就平静起来,水也就渐渐退却。看潮就看好了。楼ä中的人,好象已经获得了什么เ,各自纷纷散去。我同我亲友也想带了孩子们下楼,但一个小孩子不肯走,惊异地责问我:“还要看潮哩!”大家笑着告诉他:“潮水已经看过了!”他不信,几乎哭了。多方劝慰,方才收泪下楼。

晚快章桂从萍乡城里拿邮ุ信回来,递给我一张明片,严肃地说:“新房子烧掉了!”我看那明片是二月四日上海裘梦痕寄发的。信片上有一段说:“一月初上海新า闻报载石门湾缘缘堂已全都焚毁,不知尊处已๐得悉否”;下面又说:“近来报纸上常有误载,故此消息是否确凿不得而知。”此信传到,全家十人和三个ฐ同逃难来的亲戚,齐集在一个房间里聚讼起来,有的可惜橱里的许多衣服,有的可惜堂上新置的桌凳。一个女孩子说:大风琴和打字机最舍不得。一个男孩子说:秋千架和新买的金鸡牌脚踏车最肉痛。我妻独挂念她房中的一箱垫锡器和一箱垫磁器。她说:“早知如此,悔不预先在秋千架旁的空地上掘一个地洞埋藏了,将来还可去发掘。”正在惋惜,丙潮从旁劝慰道:“信片上写着‘是否确凿不得而知’,那ว么不见得一定烧掉的。”大约他看见我默默不语,猜度我正在伤心,所以这两句照ั着我说。我听了却在心中苦笑。他的好意我是感谢的。但他的猜度却完全错误了。我离家后一日在途中ณ闻知石门湾失守,早ຉ把缘缘堂置之度外,随后陆续听到这地方แ四得四失,便想象它已变成一片焦土,正怀念着许多亲戚朋友的安危存亡,更无຀余暇去怜惜自己的房屋了。况且,沿途看报某处阵亡数千人,某处被敌虐杀数百人,象我们全家逃出战区,比较起他们来已是万幸,身外之物又何足惜!我虽老弱,但只要不转乎沟壑,还可凭五寸不烂之笔来对抗暴敌,我的前途尚有希望,我决不为房屋被焚而伤心,不但如此,房屋被焚了,在我反觉轻快,此犹破釜沉舟,断绝后路,才能一心向前,勇猛精进。丙潮以空言相慰,我感谢之余,略觉嫌恶。

邻家的洪恩要我写对。借了一枝破大笔来。拿着笔,我便想起我家里的一抽斗湖笔,和写对专用的桌子。写好对,我本能伸手向后面的茶几上去取大印子,岂知后面并无茶几,更无印子,但见萧家祠堂前的许多木主ว,蒙着灰尘站立在神祠里,我心中又起一阵愤懑。

一个月以前,上海还属孙传芳的时代,国民革命军将到上海ร的消息日຅紧一日,素า不看报的我,这时候也定一份《时事新报》,每天早晨看一遍。有一天,我正在看昨天的旧ງ报,等候今天的新报的时候,忽然上海方面枪炮声响了,大家惊惶失色,立刻约了邻人,扶老携幼地逃到附近江湾车站对面的妇孺救济会里去躲避。其实倘然此地果真进了战线,或到了败兵,妇孺救济会也是不能救济的。不过当时张遑失措,有人提议这办法,大家就假定它为安全地带,逃了进去。那ว里面地方大,有花园、假山、小川、亭台、曲栏、长廊、花树、白鸽,孩子一进去,登临盘桓,快乐得如入新天地了。忽然兵车在墙外过,上海ร方面的机关枪声、炮声,愈响愈近,又愈密了。大家坐定之后,听听,想想,方才觉得这里也不是安全地带,当初不过是自骗罢了。有决断的人先出来雇汽车逃往租界。每走出一批人,留แ在里面的人增一次恐慌。我们集合邻人来商议,也๣决定出来雇汽车,逃到杨树浦æ的沪江大学。于是立刻把小孩们从假山中ณ、栏杆内捉出来,装ณ进汽车里,飞奔杨树浦了。

啊!原来他的“逃难”的观念是这样的!他所见的“逃难”,是“逃难”的这一面!这真是最可喜欢的事!

艺术家的同情心,不但及于同类的人物而已,又普遍地及于一切生物、无生物;犬马花草,在美的世界ศ中均是有灵魂而能泣能ม笑的活物了。诗人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