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世家习俗,除夕守岁夜,家中长辈要给晚辈驱邪礼,成年兄嫂也要给未成年弟妹驱邪,俗称“压年”。

安北都护贺礼之皮裘诸物分赠府中诸兄弟姊妹;

“秦州刺史哥舒夜,贺法显大师西行玉骨佛珠一串、和阗白玉佛像一座、金箔《金刚经》两卷、和阗青玉木鱼……”

沈清猗换了衣裳,带着白苏、赤芍下了北楼,沿着东庑廊往前院走去。

再说萧琰年方十一,不过小郎而已,就算出入内院也无妨,讲什么避忌呀。

片刻,药端上来。

“差一刻到酉时。”萧琰笑着道,“阿嫂已经坐了一下午没动,喝口茶歇一歇。”

“谢阿嫂。”萧琰立时觉得这位新阿嫂不是那么难相处了。

萧琮叫来大管事萧荣,吩咐道:“十七郎君来这,不许半丝风儿透出去!”

笑时正好逮着四喜偷偷瞄她,被她逮个正着又慌慌张张低头,脸红得快渗出朱砂来,萧琰忍不住又哈哈一笑。

在这无边的景致里,掩映着檐院、廊庑、楼阁、亭台,迤逦而去,望不清,数不尽。

“你以为你四哥什么都和你说。”商清轻飘飘的语气,用白巾拭了唇。

坐在萧昡身边华贵美艳如牡丹的贵妇是国公夫人安平公主。她穿了公主的翟衣华服,显露出对新妇的重视,见萧琮被沈清猗亲自推着进来,眼底便流露出两分满意。

书房的棂槅门开了一半,室内窗明几净。

“啧,庶女嫁给梁国公嫡长郎为妻,那真是天大的福份!”

萧琰对此浑然不觉。

沈清猗看在眼里淡然,这是药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她心中颇有些惊讶,没想到萧琰竟能辨识完全,药性药理功用都记诵无误,显然是下过苦功的,似乎还有余裕,寒幽的眸子就带了两分讶异看过去,“十七还能辨识多少?”

萧琰老实道:“一至三卷都读完了。”

沈清猗扬了下眉,“前三卷共计三百二十一种药,全都记住了?”她张口即统出药数,显见对这本草集是烂熟于心。

萧琰微微流露出赧色,道:“产地、形状、药性、功用都记诵下来了,不过,只在药房辨识了前面二百一十种,后面的还没来及辨识,只是照书上的描述记了个囫囵,可能会出错。”

“果真如此,那也不错了。”

沈清猗很少赞人,这会赞起人来,唇角浮起一抹浅笑,素来寒清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在穿过窗牖的春阳煦照下,泛起和融的光泽。

萧琰眼睛霎了一下。

“阿嫂还是多笑笑好看。”她忍不住说道。

沈清猗微怔,倒没想到萧琰会赞她容貌,但被这个丰神秀异的少年郎赞美并不令人讨厌。

萧十七的目光很纯净。

沈清猗心底泛起愉悦,神色却依旧淡然。

她侧首吩咐两个侍女:“青葙,赤芍,你们先去将药房的人清一下。”

二婢应声而去。

药房不在主宅楼院内,而是前院之外往西北约三百步,是一个围起的小院。院外四周栽着黄桷,浓荫围着小院,院中天井却是敞荡荡的,不被绿荫所遮,方便出日头时晒药。

楼院和药房之间有曲廊连通,方便雨雪天取药,曲廊两侧是花圃,景色美丽。主仆一行六人沿着曲廊而行,行走前只有衣裙细微的窸窣声,而丝履踩在木廊上静无声音。

药房内的人已经清了,几名药厮都待在煎药的灶房里,随行的两名二等婢女采菽、采苓守在药房外。房内除了青葙、菘蓝、赤芍三个大侍女外,再无其他仆厮。萧琰便摘了脸上的面具,离得近的菘蓝上前欲接,却被稍远的赤芍快一步接过去。

菘蓝眸子闪了一下,默默退后一步。

药房很大,黑漆铜锢的五层药柜足有三排,围立在屋内东西北三面。萧琰面南站着,对着药房门,背对贴有药名标签的三面药柜。青葙、菘蓝、赤芍各负责一面柜,按沈清猗伸手遥指处,轮流从药柜中取出药材,上前给萧琰辨认,辨一样放回一样。

连续准确无误的辨识了一百二十种药,后面辨识的时间就长了些,时不时还会出错。

沈清猗在一边纠正,心里为萧琰的用功惊讶。

萧琰也暗自惊叹沈清猗记性之强。

考较她的一百二十种没有按书上的记载顺序来,但的确都是二卷所载,显然她这位四嫂连药物记载的顺序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萧琰是新近强背而记得,那沈清猗时隔多年仍记得半分不差,可见何等的用心了。

萧琰心想,学什么都是如此——用心才能出类拔萃。

“不错,十七下了功夫。”沈清猗寒冽的声音道,“需要注意,青草药与晒干炮制好的成药又有不同,即使成药辨识无误,见到青草药也未必辨识准确。十七以后若有机会,多在野外见识见识。”

因为萧琰的用心,沈清猗指点起来便多了几分真意。

但她这话若是其他世家子弟听了,多半不以为然,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子弟,哪会亲自去采草药。

萧琰却认真谢道:“多谢阿嫂提点。”记在心里。

一个用心的教,一个用心的学,时间过得极快。

青葙提醒说“申正三刻了”,两人才惊觉时辰过去。

萧琰不由叹气,“又要等到下月初六啊。”

沈清猗寒眸睨她一眼,“贪多嚼不烂。”

“喏,谨遵老师教谕。”萧琰一本正经行礼。

沈清猗往门口走去,又回过眸子,“还不把脸藏了走人?”

萧琰愕然,什么叫脸藏了走人?伸手接过赤芍递来的面具,边戴边叹气,“可怜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赤芍扑声笑出。

沈清猗脚步滞了下,也不禁嘴角一勾,寒冽的眸子泛起一丝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