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御点的状元郎,品貌双全的大才子,一夜间传遍塞北江南。

街坊四邻听说篱落病了都赶来探望,手里个个都带着食盒,王婶送来的排骨萝卜汤,张婶

夺鸡。

出声。乡下人家里墙薄,被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于是掉头去了城里,又怕见着出来卖鸡的王婶,只在那角角落落的鸡摊子前转悠。手里仅

更别说了,碗口掉了一大块,也不怕划破了嘴。就那书看得出是仔细用着的,页边上密密麻麻

王婶是个寡妇,男人在去县城卖鸡的路上落下山崖死了,只给她留了个女儿和一群鸡。王婶没儿子,便把苏凡当了儿子看。

“你这样子,当年背不出诗时也是这样,一点都没变。”不介意苏凡的寡言,颜子卿继续

说着,气息悠远,似是在回想当年。

“当年,要是背不会,夫子大概真会把你留到天黑。”

“不会,夫子一贯慈爱,不会如此。”苏凡出声维护,却看到他盈着笑意的眼,“你…”

“终于跟我说话了?”颜子卿笑着看苏凡,“同窗相见,苏先生便是如此对待么?”

颜子卿,即使是算计着别人也笑得一团和气。

苏凡总是奇怪,为何如此粗野窘困的地方居然会生出这样精致从容的人物?还偏偏能笑着

和他们这群人混得如此和谐。

“你…可好?”在颜子卿面前,苏凡总觉得自己手足无措。

“安好。”这次,连话里都能听出笑来。

苏凡狠狠地咬住了唇,要是叫篱落知道了,他必定会斜着眼睛笑话他:“还真是个书呆子

,连句客套话都问不好。你读那么多书有个什么用?”

“别咬,小心咬破了。”

颜子卿伸手来抚他的唇,苏凡一惊,赶紧往后一避。颜子卿的手停在半空,彼此尴尬地错

开眼。一时又都说不出话来。

“我…嗯…恭喜你!”苏凡打破僵局,脸上泛起了真心的笑,“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谢谢。”许是近来这样的话听多了,子卿笑得有些淡,“不过运气而已。”

之后就说了些赶考途中和赶考时的事。路上听到的一些稀奇故事,义犬殉主、白鹤报恩、

忠贞女子千里寻夫…考试时又是怎样的情景,贡院外高耸的棘墙,一人一间小小的隔间,有人

作弊被捉讨饶不止,有人气血攻心举止颠狂…考场众生相如同世间众生相的缩影。

“还有状元游街那一日,万人空巷,街上挤得连根针都插不下;赏花那一日,京中的胭脂

水粉供不应求,叫价竟足足翻了几番…”话题扯开了便觉自在了不少,苏凡不禁拿听来的话续

着他的话讲。

“你…”从容的颜子卿竟发起了窘,“说得好好的,怎么笑话起我了?”

“这怎么算是笑话?现在满天下都在传,难道是满天下都在笑话你么?”苏凡见他发窘觉

得有些新奇,脸上更添了几分笑。

“为何总能让你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呢?”颜子卿看着苏凡的眼神有些无奈,还有些别的

苏凡不敢去看。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么?

看着苏凡凝住的笑,子卿面色沉重:“背诗的时候,我陪着你背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

你只当是陪着你背…”

“那时候还小,才多大的孩子…”苏凡急急打断他。

“郊游的时候,特地喝了那么多酒…你真当只是为你挡的么?最后你却把颜安拉来了…那

时候我们多大?总大些了吧?”

他背过了身去,苏凡只看到他杏黄的袍子在落日余晖里闪着一线又一线黯黯的光,一线一

线,让人想起眼泪。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裂开,让苏凡没来由想起那天篱落松枝上的那只烤鸡,外面裹

着的泥浆也是这般裂开,露出里头真实的颜色来。

“后来,在茶庄、在县城的街上、在小酒馆里,那么多次…你真是容易相信人,说是恰好

遇上了你还真就当是恰好遇上的。你怎么不想想,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么小一个酒馆,谁都不

碰上就单碰上了我,还一碰上就碰了那么多次,你倒是再找一个这样的恰好出来看看啊…”

一向舒缓柔和的声音竟也能如此激动。随着肩头的颤动,衣衫也跟着微微晃动,银色的暗

纹就波光粼粼地在眼前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