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静静的躺着听着,想象着洗三时的热闹景象,想象着儿子四肢舞动的可爱模样,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后面的事情,秦妈妈,你越说我越不懂了。”

“可不是嘛。可见嫡庶有别,这老理是不错的。”老太太望了望明亮的火光,慢慢的说:“我们俞家、海家都是世代大家,一般嫡子没生出来前是不会让这庶子出生的。可是铃兰这胎,要是生出来就是大房的庶长子了。”

子诺想起铃兰感觉是出乎意料的好,但是铃兰想起子诺就是五味杂陈了。

“造孽哦……”

可惜三太太是有事而来,自然不会轻易出去了,她自捡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款款而谈:“大河庄紧临着昌河,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足足有七百多亩上等的水田,一年可种二季粮食,连粮食带银钱一年的出息就可以有七八百两,这样好的地白白卖了给大房还情债,可真是造孽啊。”

“怎么叫母亲和我的意思?”乐氏的声音也不觉就高了起来:“你如此待我,难道还不许我们家做什么么?你说说,成亲以来,你和我说过几句话?平日里住在国子监,一旬才能回家一次,可是你这一回家,不是去侍奉母亲就是去书房和父亲讲道德论文章,常常直到天黑才到我房里来,你知道我有多少话要和你说么?你知道你每次不在家的时候我承受了多少事,母亲总是拉着我念叨孙子,小姑子刁难我,丫头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这些不开心不如意又有谁能讲,好不容易见到你一面,你,你,就是这么一副一声不吭的死样子,我私下里不知道跟你赌了多少气,发誓再也不理你了,可是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乐氏说到最后伏桌痛哭。

“老太太您说这话可有点不着谱了,别欺负我远在京城,这府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清楚着呢。子诺自打回来后,十天半个月也不进我女儿屋里一趟,却日日都会往这贱人屋里跑,又是陪着吃饭,又是教她读书习字,这样的照顾也是必须的么?还有,之前这贱人落水,你们居然无凭无据的就怀疑我女儿要害她,对了,听说前几天你还赏了对龙凤金镯给她,这是她一个姨娘能带的东西么?你口口声声说生了孩子给我女儿养,也不问问我女儿是否要养这贱人的孩子呢!”

“难道,就因为~你是个姨娘?”小丫头倒也不笨。

走到老太太所居的慈安堂正屋,铃兰一看屋里屋外的都是人,坐在正中的黄花梨木太师椅里老太太身穿紫色的团褂,上面用金线绣着浓密的缠枝菊花细瓣,配上一个浅青色的镶东珠的抹额,显得很有精神。下面两行高背椅子,都铺着洁白细密的蒲草椅席,东面以乐氏为首,依次坐着二太太,三太太,西面则以子谣为首,依次坐着子谚,子谨,子话。这座次里面又有个故事,本来大太太在的时候,坐在东首自然顺理成章,可是如今乐氏低了一辈,座次就有些两难。若是按照辈分年龄来说,乐氏理应坐在二太太和三太太之后,可是若是按照嫡庶礼法来说,乐氏是嫡子媳妇,她二人是庶子媳妇,坐在二人上首也无不可,所以请安第一天二人有心晚到,看乐氏如何行事,谁想这乐氏自幼骄纵惯了,想也不没想就大刺刺的做了东面第一张椅子,惹得二人十分郁闷。这也是三太太一定要分家的原因,若是分了出去,她就是自己一房的婆婆,既掌实权又最受人尊重,可是如果不分家,她永远都是俞家的庶子媳妇,不仅处处事事要听老太太的,就是个侄媳妇,都敢坐在她前面,这让一向掐尖要强的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二老爷气的扑哧一笑:“什么猪子稗稼,那是诸~子~百~家~,讲的是先秦儒学之外的一些学术思想,怎么到了你这就和庄稼扯上了关系。”二老爷看二太太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其实书读的不好怪不得子语,你我都是略识的几个字的粗人,怎比得上大哥自幼延请大儒饱读诗书进士及第,就是大嫂也是老太太自昌州诗书世家亲自聘来的,听说自小闺学是极好的,带来的嫁妆里多有先朝孤本,子诺三四岁未开蒙的时候就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这些都是子语不能比的啊。”

“没有,没有!”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老太太想了一想,吩咐道:“去把白露叫过来。”白露正在外面院子里跪着呢,头发散了也没有收拾,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叶,左臂上寸许长的口子血肉模糊,也没顾得上包扎,只知道呜呜的哭,忽然听到铃姨娘醒了要见她,忙爬起身就想进屋,还是出来传话的金珠一把拉住她,替她整了整头发,又让小丫头拿白布给她裹了伤口,才领她进去。

她又默默念了一遍,方才忐忑的把签递于智空禅师,两眼直盯着他,怕他也是一扬手把这签重又丢回签筒中。

永良看了一眼少爷没有反对的意思,挠挠头继续说:“七王爷也满奇怪的,本朝的规矩都是皇子成年后要分封藩王,他可倒是十岁的时候就被封到了昌州。也没有大建王府,修整了一个前朝留下的王府居住,平素行事低调,从不扰民,很多百姓都是自他资助翻修皇觉寺的消息传开后才知道这位王爷呢。”子诺听得大雪、十岁等字眼,忽然心里一动,难道当年铃兰遇到的人竟是王爷?一时有些走神。

“瞧我没说清楚呢,是你打听打听这些年你们在京中都是如何办的,好向太夫人回话呢。一来你们一房多年在京中,只怕各项规矩和我们乡下都不一样,二来今年的事情更为难,这生日若是往大里办吧,怕大家说闲话,哪有居丧期间大大办的道理,往小里办吧,就怕子谣心里认为父母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薄待了她。所以才来问问往年都是怎么办的,再合计合计今年如何办。”

“看你说的,事又不一定是恒哥儿惹的,你却这么谨慎,连带我们家也不让恒哥儿来了。小孩子正要一起玩大的才有情谊呢,这么多年不见,子谣他们都生疏了,只怕见了也不一定认得。还该让恒哥儿多来往才是。”铃兰听了这么久已经回过来点神,暗想老太太一句一个子谣,怕不是有些什么心思。

“回祖母,孙儿不孝,这翠竹,还有沁梅风荷,自乐氏来后半年就找了个理由都发卖了,不过,祖母可还记得铃兰?”

临近子夜外面放起了烟火爆竹,子谊到底年幼,有些坐不住了,老太太便笑着让子谣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看热闹玩耍,屋里只剩下二太太,铃兰猜想这是婆媳之间要聊些私房话,便悄悄退到外屋厢房伺候。

二太太见没了人,才问道:“安哥儿这些日子可安好,今日祭祀的时候怎么不见抱来一起行礼?”

一提起这个老太太就叹气:“安哥儿很好,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前日里刚会翻身,每日在炕上不停的翻来滚去,两个乳母都看不住他。今日人多,怕抱出来吓着他,反正都是俞家的儿孙,祭祖也不急着这一日两日的。”

“我听老爷说月前族长要给安哥儿上族谱,但是侄子说还没起好大名,给推了?”

“是,子诺说起名晚的孩子好养活,他还要好好想想这大名。我觉得如此也好,毕竟俞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庶长子,我怕子诺将来的媳妇不喜欢啊。”

二太太心下了然,小孩子夭折的概率高,有些人家等到孩子过了十岁再上族谱的情况也是有的,可她看老太太之前对铃兰这一胎的重视程度,以为定然要多么宝贝安哥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若是三五年后子诺的继室能生下嫡子,恐怕安哥儿也就可有可无了。她有些同情的望了一眼厢房:“那这继室,娘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如今子诺的情况特殊,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家我都瞧不上,我瞧上的却姑娘又大多早有了着落。如今我也老了,亲眷之间疏于走动,子诺的父母又都不在了,你这个做婶子的要多费心啊。”

二太太低头想了一想:“上一次洗三时见到七叔爷的二媳妇珠奶,倒是个爽利人,她和我提起有个娘家侄女,目前尚待字闺中,只怕她也有些意思,要不我再去细细打听一下。”

“嗯,你去吧,若果真是个好的,我给子诺做主就是了。哎,可恨乐家吵着闹着非要和离,他们自己的女儿不要名声,却把我孙子的名声也带坏了。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几年了,可是要是不能看到子诺子谣都过的好好的,我眼睛也闭不上啊。”

二人在屋里话些家长里短,铃兰在外屋听的摇摇欲坠,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大约老太太根本就没想过要回避她,一切都是摊开了说的,这些日子来,老太太对安哥儿的宠爱是人所共见的,可是这都是建立在安哥儿是子诺的孩子的前提上,在老太太心里,永远是子诺第一,安哥儿第二,至于她,则自始至终都是个下人。

作者有话要说:奋笔疾书,求爱抚,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