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王府这么久,惠芳斋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惠芳斋看上去不大,但整个院子里遍栽花树,一进院内就闻到浓郁的花香,跟主人一样张扬。

先前早有眼线禀报瑞王私自出府一事,方才大门口的马蹄声更是让他笃定,瑞王简直没把圣上放在眼里。

她忽的有些怔忡了。自从策马奔赴金水镇通风报信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得是一条不归路。赵霁之于她,如同雪山之巅飞翔的雄鹰,而她只是凡尘里的一粒微小的尘埃,终其一生,恐怕都只能仰望其锋芒。她一直竭力让自己清醒,却依旧颓然,只是如今,身世被忽然揭开,却又显得如此残酷可笑。她原来也是个可以跟他并肩而立的公主,他们身后都站着一个伟大的家国,只是,这个国,确是敌国。

所以她呢?当她默默在宫殿里等着父王凯旋,却听到他一回宫就去了金意宫,去看那个青平来的和硕公主,还有他最宝贝的女儿,玉甄。而她,只能在母亲的哀怨声中,一点点消磨掉那点天真的幻想。

可是就在她栖身准备跳窗出去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一道女声,“人在里面吗”

她费劲的挪过去,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身子,想叫喊出声,却只发出含糊的支吾声。高家娘子很快也醒了过来,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也震定下来。这是间堆满杂物的小房间,大门紧闭,只有一扇窗户透出细碎的亮光,让他们知道外头依然是白天。房间里的立着几个架子,上面放着些书籍,还有一个烛台,弥漫着股淡淡的香烛味,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下头。

她小声道,“这位姐姐,莫生气,我并非这郑大景府中的奴仆。”说话间,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上面写着瑞字,“我是瑞王府的人。”

“王爷已经知晓?”沈珍儿心中疑惑,复又打量了长生身上的那套黑沉沉的夜行衣,心中更甚,莫非这郑大景府中关押的女子,与王爷有关?

赵霁收起剑,看了下短笺,淡淡道,“原来这高鲁的家人为了躲避战乱果然来了白城,如今已经被郑大景请进了后宅里。”

王福惶然跪下,急急道,“奴才该死。”

眼前一只修长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伙房简陋,沈珍儿只好去隔壁帐中,给他取了个水囊来,马田“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这才道,“今日鱼羹不比跟太子殿下送了,殿下感念将士们辛苦,要与将士们同食稀粥。”

“勉礼,勉礼。”赵允摆手,“本王早就说过,在军中无需这么多虚礼。”

她蜷缩在塌上,背上忽的出了一身冷汗。营帐里,鼾声此起彼伏,闷热非常,她索性起身出去。

有了郑大景谋害王爷一事在前,沈珍儿对太子早已心生芥蒂,如今他重金笼络,只怕不只是做菜那么简单?

赵允眯了起眼,“兵防图既然在他手中,如今我们不可轻举妄动。”想起先前郑大景谋害败露一事,恨恨得咬了下牙。

战事焦灼,沈珍儿紧跟着长生,躲在山坡上,即便只是目睹厮杀,也已觉得心惊胆战。想到赵霁独自带人上山,心中惶惑,一颗心整夜悬着,直到柔邑军撤退,她才终于在指挥使的府邸,见到了一身是伤的赵霁。

王慕被问得哑然,顿了下道,“表哥,我才是此战统帅,就算要偷袭也应该由我去,断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沈珍儿原本躺在伙房的板床上好不容易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帐外越来越嘈杂,刚睁开眼,就见一支火箭“当”的扎在营帐上,惊得一下睡意全无。

后悔?何曾有之。自古要做大事,必然有所舍弃,只是,为何午夜梦回,凝婉跳江前那绝望的神情,总是次次让他从梦中惊醒。

“往北到处是柔邑兵马,你这是去送死!”

其实他在天香楼装模作样厮混时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只是此时心里升腾起的那种情绪,除了原始的欲望以外,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他突兀的扭过头,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山洞闷热逼仄。

赵霁配合的背过身去,被折断的箭羽锋利的断开,箭头嵌在肉里,看上去狰狞可怖。沈珍儿咬了下唇,强自镇定了下心神,可当握着锋利的刀要剜进伤口时,手却还是不可遏制的发抖。

她扬鞭一抽,纵马回到小木屋前,果然在草丛里看到那颗温润的玉珠正静静的发着绿光,她小心翼翼的拍去珠子上的灰尘,用绳子串上,重新挂回脖子上,一颗心忽的就安定了下来。正要翻身上马,近处的街道忽然传来几道急促的铁骑声,就听见“吁”得一声,一个铁甲银盔的外邦人已经停在栅栏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还以为这季城,真成了座空城,原来这里,还有个绝美的小娘子!”

指挥使府邸中,沈珍儿已经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她找来了张晓,让人泼醒了张威,正要逼问,就听到吉祥镇失守的消息紧急传来。

沈珍儿“蹭”得一下站起来,攥住他的手,“周侍卫,快,快通知王爷!柔邑跟张威勾结,季城有诈!”

赵霁拧眉,去年九原坡大战,威武将军领骑兵三万大破柔邑五万铁骑,如今威武将军被调往西面,新任指挥使朱扬有勇无谋,无实战经验,柔邑此番屯兵九原坡,必是看准了这个空隙,只是为何只是区区两万兵力,到底有何企图?

她不相信那九五之尊的帝王,但她相信王爷,相信他,必能保下张晓的性命。

“不妨事,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深红色的蜜枣飘在黝黑的汤药上,因为吸了些药汁,颜色也变得暗了不少,沈珍儿用勺子拨弄着碗中的蜜枣,嘴角溢出淡笑,只是笑意中隐藏了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