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她颓然道:“我讨厌做演员。”

中午,梦非独自坐在大石上默默吃饭,嚼着冷掉的墨鱼丸子,食不甘味。两人的份,一人又怎么吃得完?

又等了一会儿,风更大了。尽管费导对拍摄进度感到心焦,但如此天气实在无法拍摄外景。他又和摄影组及制片组商榷了一阵,决定收工。

她沉默着,心中有些惶恐和黯然。但她仍不后悔。她爱他,甘愿为他做一切事情。罪犯肯定不是他。何须浪费时间纠缠?她一句话,即可为他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也为整个剧组节省时间与成本。何错之有?

大家都觉得好笑。用那些场务工的粗话说,人家是影帝,要睡什么样的女人睡不到?无数女人倒贴着要给他睡呢,还用得着对女人下迷|药再拖到楼梯间?你周小宁有多少姿色?

她雀跃,恢复成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在柜台前挑挑拣拣,龙虾丸、墨鱼丸、香菇丸、牛肉丸、蟹肉丸,每一种都想尝试。他买了十多串,装了满满两大杯,淋上番茄酱,又买了两瓶青柠味的气泡矿泉水。

“还有,那天在河滩,有人在我的书包里悄悄放进一块石头,拿出来看,上面有美丽的花纹,不胜欢喜。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是谁放的,但还是谢谢你。

没有人说话。小镇宾馆的电梯破旧狭窄,灰白的日光灯嘶嘶跳闪,有惊悚意味。泛着陈旧光泽的不锈钢门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缓缓关上。

就没见过拍不完的戏。在艰难时日,这样一句话实在鼓舞人心。芳龄二十四的场记姐姐口气俨然已是刀枪不入的老剧组。

但她不能放弃这幻想。

母亲这时又说:“也亏这赵主任想得出这种馊主意。女孩子家的内衣内裤还放到男人的烘干机里面,简直没了廉耻。”

母亲不理,兀自替女儿拆洗被子,整理衣物,同时与张姐话家常,“孩子到了这年纪真叫人头痛,事事拂逆。小时候多可爱,总黏着我,乖乖听话。现在可好,与我一点都不亲,什么都不跟我说,恨不能拒我千里之外。”

王小毛说:“3频道是咱制片部门的秘密聊天室。”

晚上回到宾馆,梦非洗了澡靠在床上看电视。

两组人吵吵闹闹,各执己见,又有人爆粗口。

她是来拍戏的。这是一份工作。工作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杂念、全力以赴。少年人自有许多忧愁、困扰,以及发自内心的疑问。不要期待有人来做解答。一切的迷茫、痛苦、悲哀、奢望、不适宜的情绪,终究只能靠一己之力,独自将它们消化。

他对她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

张姐笑,“这就喊累了?罪都还在后头呢。”

梦非觉得,在席正修眼中,她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女孩。

片刻后,他松开手,鸟儿扑腾了几下,展翅飞了起来。

她想得心烦意乱,干脆拿出剧本来读。身边的场记姐姐像是看出她心思,在她耳边悄声问:“跟席正修配戏,是不是压力很大?”

想到这里,梦非笑起来,她猜他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

“嘘……”

算是完成任务,梦非长吁一口气。另两名女孩则屏气凝神地等着结果。

梦非看着那张海报说:“有一点像外国人。”

片刻后,那股张力终究由他打破。他打开了收音机,同时将车子启动。

气氛立刻不同。轻柔悠扬的歌曲缓解了无名的压力,也缓解了狂风暴雨带来的震慑与撼动。

她渐渐放松下来,望着前方。雨刷来回摆动,前路却依然迷茫。

他什么都没说,在她旁边沉默地开着车。

这是惊情之夜,从楼顶到海边,他们各自在内心都有过恍惚,不太相信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发生。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更长。

倦意袭来,她掖紧了身上的外套,靠入座椅,闭上了眼睛,呼吸着空气中属于他的味道。

这一夜,她确定自己爱上了他。

乐声悠悠扬扬。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自己幽幽发问,声音像一触即破的泡影般脆弱柔软,“你,爱我吗?”

很久很久,没有回答。只有风声,以及异国女子婉转凄清的歌声:

我交出一切

为感受那重生的希望

我靠近你

我知道你同样能感受到

她没有睁开眼睛,没有看他,一切都亦真亦幻,以至于她自己都渐渐弄不清她是否将那句话问出了口,抑或只是她的臆想和幻觉。

她知道他即便有爱,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他心力强悍,感情不形于色,感情内核深藏于心。她不求他立刻应她,只要能这样和他在一起,她已满足。今晚,她向着他内心最深最广处又靠近了一些。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整个空气中的他,慢慢微笑。

她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他,知道她这一生都再没办法忘记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脸。

他与她的生命,已经深深糅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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