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出租车上跳下冲进楼道的时候,其实,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有了预感。

"哦。哼哼。"老班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对成绩好到荒谬程度的林枳,他还是信任的,那张单子拿在手里随便看了看,就还给我。

我可以默默地帮助她,一定可以。

“没关系。”

其实这也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聪明如林枳,似乎永远懂得将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学习截然分开,生在她身上的事件,哪怕再是惊天动地,也不能影响到她从容不迫地解答一道数学题。

“问过林枳了。”我急中生智地说。

“你!”我气得想骂脏话,却只说出这么一个字。

夜半时分,街道上有一点点的荒凉。

我以为我报出这个名字,林枳会尖声大叫。我已经做好去捂她嘴的准备。然而让我有点小失望的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哎呀,你真是疯了!”

当然不怪他,其实不只是林庚,很多人都对我懒得评价,这其中包括我的死党林枳以及我的老妈罗梅梅女士。如果说罗梅梅对我恨铁不成钢是多年以前就有的事,而我的同桌美女林枳则是最近才开始对我失望的,她总是在下课的时候歪着头问我:“田丁丁,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好。"他说,"就知道你抗拒不了。"

斜纹裙交到我手里,我看着他,他拍拍手像摆脱什么不想要的负担,然后就那么轻轻巧巧地一转身。

他转身的样子……"周楚暮!"我终于失声喊了出来。

他停住。

我紧张得屏住气,他慢慢转过来的脸在夕阳的光里一点一点变得明亮起来,一点一点,变得那么要命地熟悉。

是周楚暮呐!当他完全转过身,当他靠进一步,贴近地打量着我,当他满不在乎地说出那一句"林林,你总算还记得我。"的时候,我的心,终于忍受不了胸腔里惊喜交加的猛烈膨胀,呀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叫我林林。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重逢"这一奇迹呢。

周楚暮。说真的,他和小时候长得真的太不一样了。难怪我费劲力气才认出他来,也难为他居然能够认出我来。

那天晚上,我把周楚暮带回了我家里。于根海不在,是妈妈开的门。

她仍旧手里缠着佛珠,也不看我,开了门,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奔。但我今天叫住她:"妈,你看谁来了?"

周楚暮在门口闪了出来,她才稍微侧了侧身。

"阿姨!"周楚暮提着我的箱子,很热情地对她招招手,用老熟人一样的口吻对她寒暄:"您好呀!您还记得我不?"

我妈仍旧保持着那个侧身的姿势,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同学吗?"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妈,他是周伯的儿子。"

我以为她起码会说句:"长这么高了,我都不认得了",可她只是继续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把周楚暮上下扫视了一遍,就一声不吭的离开。她离开的姿势和她望周楚暮的表情,都让人想到观音娘娘——仙风道骨,早就忘记尘世风云的态度,让人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周楚暮他把我的箱子放到地上,耸了耸肩,想表示他的无所谓,但我知道,他还是有所谓的。我妈居然对他如此不在乎!难道她真的不记得过去了吗?我一直以为她念佛是为逃避现实,没想到,她如今已经高妙到连过去也一并逃避了。

我走到我房间的门口,招招手示意周楚暮跟来,周楚暮拉着我的箱子跟着我走了进来,他顺手把门带上,拧开了灯,然后一屁股坐在我的箱子上,熟门熟路到了极点。

我踢了他一脚:"你会坐坏箱子。"

"那我坐你身边?"他坏笑着,看着坐在床边的我。

我没理他。他已经开始四下张望起来,在他的张望里,我才现我房间的苍白单调。墙壁上除了一个巨大的居里夫人素描画像,什么也没有。这还是初二那年,某个自称画家的男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本来不想要,念在画的内容还算正点,我收了下来。这是我唯一收下的男生的礼物,也是唯一称的上有品的礼物。

只是他附上的那封信实在太可笑。

"你就是我心中的玛丽居里"。他这样写道。就因为这句话,整整一个星期我都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伟人,我差点没因此笑出病来。此刻周楚暮正带着研究性的目光看着那幅画,他越看,我越觉得这幅画其实很丢人。

"周伯……还好吗?"我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才回过神,眨了眨眼,说:"死了。"

"死了?"我掩着嘴惊叫,"为什么?"

"他脾气太大,动不动就要抽人,中风了,就死了。"他仍然说得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一个连续剧中的人物命运。

"你爸是好人。"我提醒他。

"那是。他对你那是没得说。小时候我老怀疑,咱俩是不是在医院里换错了?"周楚暮又坏笑着看我。我仔细打量他的眼睛,果然是没有一丝的疼意,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应该明白不应该对这样一个冷血的男生陷入情网,可是,我说过了,这是命中注定。

我命中注定重新遇见周楚暮,也就命中注定了,万劫不复。

"你傻了,居里夫人?"周楚暮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吃了一惊,他居然认得居里夫人!"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他死了我就是一个人。"周楚暮说,"你明白什么叫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明白,就算他们没死,其实我也感觉同样是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怀旧,一个人唱歌,一个人苦读,一个人伤心。

"你没有女朋友吗?"我问他。

"你想我有吗?"他反问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让我不敢与他对视,于是我低下了头。这对骄傲的林枳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了,换上那条裙子给我看看。我为了你,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说完,他把那条裙子往我肩膀上一拍,下了命令。

我乖乖拿着裙子,走到卫生间去,换好,再推门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前的一小片月光,美得正正好。我狐疑的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忽然我的额头上像被一个软软的小垫子碰了一下,灯在我摸上开关前一秒打开。

周楚暮就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制造出一片阴影。

我想,刚才,他是吻了我。

就在我惊讶无比的时候,他退后一步,用挑剔而冷漠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遍,忽然满脸爆笑容:"美呆了。"

在他满眼的欣赏里,我就是再能装,也笑出了声。

但我回头想要关上门时,却忽然看到于根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他抱着臂,靠在门上,污浊的眼珠看着我和周楚暮,像在看两只偷情的猫。

他用食指勾着minicooper狗牌般的车钥匙,仿佛在向周楚暮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