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舒雪玉那身锦绣衣裳便映入眼帘,面色有些苍白,但气色还好,步履也还轻盈,看起来似无大碍。裴元歌忽然觉得,提在嗓子眼儿半天的心一时间都落了下来,转头看着慵懒闲适的宇泓墨,却又气不打一处来,半带恼怒半带讥讽地道:“九殿下,现在不劳您老人家动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那还好些,我们继续追就是了。”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垂花拱门口出也传来一声轻盈娇柔的低斥:“小寿!”

谁能想到,这不过是一场苦心策划的阴谋,一场编排已久的惊艳戏目,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她被章芸碰掉了绢帕,刚好被那位白衣公子捡到?而出色如他,又怎么会对当时貌不惊人得不敢与众人相交,只能偷偷躲起来的的她温柔和润,眉目流波?

如果说之前还不懂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用意,舒雪玉这会儿看着她们不住向裴诸城献殷勤的模样,也该明白了。她面色一沉,将银箸轻轻一放,起身就想离席。然而,就在这时,裴诸城突然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震得满桌碗碟微微摇晃,不悦地冷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据说裴府的人都认为,是裴夫人害死了那位平妻。之后裴府由姨娘章氏掌府。这位裴四小姐自小就与镇国候府世子订了婚,前不久,镇国侯府退婚,裴四小姐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据说在此之前,这位裴四小姐容貌平常,沉默内敛,足不出户,跟裴尚书的关系也很疏远。可是,打这次病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聪明机敏,应变大方,出类拔萃,先是赢了棋鉴轩的斗棋,然后在赏花宴上大展才华,之后接掌裴府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想必是见爱女处事得当,裴尚书这才拿玉大人之事询问于她。”

裴元华那只狐狸精,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见裴元歌这副模样,温逸兰拉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不知道吗?这位是华妃娘娘所出的绾烟公主,精擅丹青之术,平日里最喜欢云集名媛斗画。凡事能在她的斗画上胜出的女子,很快就会成为京城名媛圈的新贵。”刚说完,忽然恍悟,吐吐舌头道,“我忘了你不太出门,当然也就没见过绾烟公主!现在你的画技得到她的赞赏,很快就会传扬京城,不用再担心被退婚的事情影响声誉啦!”

没想到跟这两个人撞个正着,裴元歌暗叫倒霉,敛容沉静地道:“叶小姐何出此言?”

裴元歌隐隐觉得,似乎现了裴元华的弱点,嫣然一笑,问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应当如何呢?”

“我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也许我的情绪里露出了破绽,而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还是待我孝顺一如往常,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病得昏昏沉沉,把幻觉当成了真实,可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素来亲热的人,突然间态度冷淡,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也不生气,依然孝顺体贴呢?就好像这个孩子没有脾气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对她有了戒心。可就算这样,有时候我还是想要相信她。元歌,你知道吗?在我被软禁的时候,她甚至还曾经派人来探视我,给我送过东西,就好像真的念旧情一样。就算我已经失势,已经被软禁,她居然还在我面前做戏。你说,这种人有多可怕?”

裴元华正在低头啜茶,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抬头望去。

“是!”李大勇很肯定地道。

当众揭穿这一切,是她一时灵机所动。

目光慢慢凝聚在裴元歌纤弱的背上。

迎上裴元歌含笑的目光,带着挑衅和嘲弄,章芸心中翻起了滔天的怒和恨,终于忍耐不住。这小贱人越来越嚣张了,真的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吗?不过是舒雪玉安插的一枚棋子,她还真以为她是老爷娇宠的千金小姐?只要揭发裴元歌是假的这件事,甚至可以把真正裴元歌的死推到舒雪玉身上,可以一举除掉两个眼中钉!现在最要紧的是,怎样找到证据证明她不是裴元歌?

裴元歌看了眼章芸,看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急切,微微一笑,摆弄着手里捧来的桃花插**,在裴诸城跟前献宝:“父亲,好不好看?”

更出乎意料的是,四小姐竟也因此与章姨娘亲热起来,两人“相见甚欢”,直如亲生母女般。舒雪玉担心裴元歌年幼,被章芸的花言巧语所骗,几次劝说,裴元歌却笑吟吟地道:“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章芸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装贤惠人,我若拒绝发难,她正好装委屈,倒让我成了恶人,那岂不是如了她的意?不过,她以为这样装好人,我就拿她没办法,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章芸看着她,若有所思。

提到静姝斋的东西,裴元容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地道:“那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怎么能要回去?”

这是要她选择保章姨娘或者自保……陈青家的固然不想得罪章姨娘,但若要照四小姐这样责罚,无论章姨娘怎样奖赏她,最后都要拿来还债,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而且,有这样的债务,她的儿子女儿也说不到好的亲事,还要祸延子孙。虽然那些东西现下都在她家里,但贸然拿出难免引人怀疑;可要她为此搭上一家人的前程,却又不甘心,心中一时犹豫难决,神色挣扎。

“元歌……”舒雪玉摸摸她的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最后只道,“好,你来处置。”

“什么……。什么私自出府?”提到这个,裴元容终于有点心虚了,按照章芸的指使,她原本应该跟舒雪玉和裴元歌一道出府才对,可是,她午睡过了头,再来换衣裳梳妆又耽误了时候,结果晚了好多,好在一路打听着还是追过来了。想到这里,又理直气壮起来,道,“是夫人你让我跟你一道出门的,不是说要教我认账吗?”

叶问筠和安卓然……。裴元歌总算明白,皇宫里叶问筠为什么要针对她了,原来她看上了安卓然。这么说,镇国候府退婚,难道是提前得到父亲将被调职的消息,感觉裴府要失势,所以踹掉裴府,想借叶问筠攀上皇后一族?不过,看这位五皇子和叶问卿的模样,显然很看不起叶问筠,镇国候府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年轻公子则颇有趣味地看着裴元歌,叶问卿虽然知道玉楼点翠的典故,却是断章取义,这才会满京城都找不到丝线。而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见广闻博!小小年纪,却不功自傲,反而将叶问卿推在前面,这份心志实在难得。再望着那双清柔如水的眼眸,便多了几分赞赏。

“这个……”掌柜的面露惭色,“还没查出。”

章芸早就目瞪口呆,百般伶俐,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不是吗?我看章姨娘说不定就是太累了,才会病的!”

舒雪玉平静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转身,冷冷道:“落锁,睡觉。”

“十年没见,夫人清减了许多,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倒比以前可亲多了!”章芸含笑道,要是当初,这一个称呼,就足够惹得舒雪玉激怒,甩脸子冷语嘲讽,而现在……。看起来,十年的幽禁终于磨掉了舒雪玉的锐气,也是,现在的她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又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撒泼发狠?

“夫人?”裴元歌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妙目流转,忽然明白过来:真傻,已经到了这个田地,然还抱着天真可笑的情爱不放,难怪她不是章芸的对手!“夫人,也许我的话有些难听,但是,男人天性喜新厌旧,没有司音,还会有别人,倒不如把主动掌握在自己手里。司音这样的人很适合来冲锋陷阵,对付章芸,她会是很好用的棋子!”

前世她与人为善,却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她再也不做烂好人,但凡得罪她的,只要有机会,必定报还。这人身手的确比她好,但这样的情形下,除非他想暴露,否则也只能忍下这一咬一脚。而且,看他那么恼怒,却犹自压低声音的模样,显然不想暴露,因此,裴元歌丝毫不惧。

太柔和的语调,和截然相反的话语,让王嬷嬷一怔,愕然道:“四小姐你说什么?”

该死的裴元歌,小蹄子,小贱人……。功败垂成,章芸忍不住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

正想着,裴诸城已经开口,让裴元歌先挑。

意外之喜却是她能成为静姝斋真正的主人,不必再受制于章芸的掌府之权。

“紫苑是娘亲留给女儿的丫鬟,五年前,桂嬷嬷说紫苑盗窃,女儿将她赶出静姝斋。这次在梦里,娘亲却说要女儿好好待紫苑,女儿本来也很疑惑,没想到醒来后才发现,原来桂嬷嬷对女儿不怀好意,反而是紫苑救了女儿一命,这才知道,是女儿从前被小人蒙蔽。”裴元歌说得十分恳切,泪眼朦胧,“女儿相信娘亲,所以,所以女儿相信紫苑,这件事绝不会是紫苑所为!”

不过,这件事却还是将火烧到了章芸身上,别的不说,掌府不利这一条,她跑不掉的。

小丫鬟正被紫苑弄得头昏,听到章芸的问话,忙磕头道:“是四小姐!”

来瞧她,也不必特意住一晚?何况温夫人上面还有公婆,恐怕是另有事吧?

“想必是姨娘疏忽了,这也没什么,我素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姨娘也不必向我请罪致歉,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气。”裴元歌说着,不但彰显了她的气度,又将不敬嫡女的罪名严严实实地扣在了章芸头上,她越说不必请罪致歉,章芸反而越要请罪致歉,不然,众目睽睽之下,显得章芸不懂规矩不说,还没有气度,被人指出了错,却还不向四小姐赔罪。

只是,为什么章芸会让人注意她背上的红色印记呢?

这么多人一起数钱,如此奇景实在空前绝后,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虽然挤不到前面看热闹,但都在殷勤地打听事由。而这些人里终于有目睹整件事情经过的,有认出安卓然,有猜到裴府是哪个裴府,而裴元歌又是谁的,也有听说柳贵妃赏花宴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着,慢慢扒出了事情的真相。

在他看来,裴诸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连个爵位都没捞上,可见有多差劲。这种府邸,绝不会为一个女儿拿千两买玉石。这样他就可以肆意辱骂,出一口恶气,也让裴府当众丢回人;当然,如果为了名声逞强要买,他白赚五百两银子不说,裴府的情况肯定更加雪上加霜,而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裴元歌日子更不会好过。

裴元歌知机地道:“小女今日并不曾私下见过九殿下,更不曾说过什么话。”

在沉香殿丢脸,裴元容急切地想要扭转之前的不良印象,却偏被裴元歌留下,激怒不已,见四周无人,大发脾气道:“裴元歌,你为什么要我陪你?你身体不中用,不能出头就想拉我垫背!你这个心思恶毒的——”

因为退婚以及诸般流言,裴元歌的声誉本就摇摇欲坠,如今再加上窃诗邀宠,从此之后,京城名媛圈,便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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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都说她貌若无盐,无才无德,怎么可能斗棋赢了呢?我还听说,她性情乖张,忤逆先生呢!”

“看五皇兄的模样,皇弟我是猜对了。不过这就是皇兄的不对了,”宇泓墨摇摇头,面色十分不悦,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宇泓哲不该栽赃陷害他时,他却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赃陷害我,早点通知我一声,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这出戏,反正皇弟我名声早烂了,杀个把人实在不算什么,咱们兄弟情深,我哪能连这点忙都不帮?只是五皇兄你却也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弟我脑子反应慢了些,这不,现在把五皇兄的盘算都说了出来,这会儿就算我相帮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盖弥彰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