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没有了她们的小车,理店已经改成了小吃店,卖的也是馄饨。她们曾经的落脚点处是几张木质桌子,配着的淡蓝色塑胶凳子跟她们以前用的一样。她曾经拿它当书桌,在上面写了几年的作业,借着造物主的余晖,蹲在地上,空气里满是油烟和知足的味道。

“阿蓝,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顾延廷给你的那些钱都是管我借的。”尽欢不是一个爱给人难看的人,除了对待欠骂的顾延廷的时候,她才比较刻薄。尽欢一开始就对阿蓝表现出这么大的厌恶,是因为在她心中,无缘无故接受别人钱财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无疑,阿蓝在她的印象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是否无缘无故,她没有深思过。

“到现在才认出我,懒得理你了!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烦死了!”石头转过身去,再次看向窗外。伊好听的出来,他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只是这突兀的相认使俩人都有种莫名的尴尬。安静从来不是伊好害怕的东西,她就那样站着,认真地看着他的背,想着这两次相遇的事情,脑子里回想着他的每个表情。

“有道题我做过,讲的是睡眠质量问题,一看见题目,我就想到了徐慢。。。”伊好安然坐在他身边,挨得很近,不留一点空隙,话说的很慢很缓。害怕他再说出刺人的话,伊好拽了棵小草,捏在手里边转圈边揉。

“什么?”顾延廷直起脑袋,瞪大着眼睛看着她。伊好从没看他眼睛瞪得这么大过,后来见识过很多次,那是他极度愤怒的表现。此时他瞬间崛起的怒气像是要喷出来。伊好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她只能挤出一滴眼泪,难过地点头。

小石子不偏不倚,正中伊好的眉心,它掉在地上的时候,一股暖流顺着她的鼻梁留了下来,还未到达鼻尖处已经分为了两股,沿着鼻翼留了下来,一滴,两滴,吸进了黄土,成了暗黑色。

徐慢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钻到伊好的伞下,从她手里夺过伞举过头顶,风轻云淡地说:“就因为她是我妹。”

“谁干的?!”果不其然,顾延廷刻意压低却依然阴森的声音让伊好呆了一呆。伊好想了想,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看对方对顾延廷也是一脸恨意,估计他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将事情讲了一片,自然省略掉了对方拿出刀的一段,末了还报出了他们的名字。

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刺眼,伊好撇过头,面向围墙。她刚站在车棚的边沿,往前走了几步,靠在离顾延廷的车最近的一根柱子上呆。车棚在围墙的一角,围墙是一道一道的铁丝网围成的,每隔半米有一条水泥柱子,上面搭起一层手掌般厚度的预制板,预制板上是一排红黄相间的盆花。

看着前面俩辆疾驰而去的车,单厉杰仍是慢悠悠地踏着节奏踩车。徐芳菲捋了捋额前的乱,张望着前面,疑惑地问:“厉杰哥,咱不追吗?”

想起刚才漏跳半拍的心跳,脸上不自觉地又热了起来。眼前浮现他刚才与她近得只有几厘米距离的脸,真实而又清晰。浓黑茂密的剑眉,只有边角处才能看得见根,挺直的鼻梁,偶尔戴眼镜的原因,上面有斑点大小的框纹,鼻翼较大,跟他的性格一样张扬,喜欢微呡的嘴唇薄厚得宜,洁白的牙齿伴着它是他习惯性的嘲笑模样。

“没事,先记着吧。记着啊!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大大的人情。”不待伊好答应,他已经骑着他的黄色小车转过路口,消失在绿树荫下。

在莫尽欢和徐芳菲争论谁坐单厉杰的车的时候,莫伊好一直保持沉默。尽欢和芳菲吵了一阵之后最终达成协议,一人一次轮着来。当然,这一人并不包括伊好。在她俩的眼里,伊好并不在乎坐谁的车,既然她不在乎,她俩又特别喜欢,她就不要跟她们争了嘛。

事情生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恨顾延廷,而是一种无力感,对改变现状的无力。努力了就能改变吗?她这算是努力了吗?是她努力的不够?那要怎样的努力才算够?如果那个努力她做不到呢?

他想说,你还能生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想说,这杯子本来不是你的。

其实,跟她以前遇到的“欺负”比起来,这个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她刚到这里,只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莫尽欢见她一听自己要找顾延廷麻烦急得脸都红了,只好作罢。

那年的冬天冷吗?好像不。

一小会儿,伊好便推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走了出来,身上还只是背了一个书包。她不用整理,能带走的东西他们都已经放进去了。其实,即使随便让她拿,她能拿的也只有这些。

那一瞬,他也是恨她的。

再见她时,便是一中的校园,她害怕的表情,刺痛了他的眼睛。人在极度恼怒痛苦自卑的时候,不自觉地踏上破罐子破摔的弯路。他恐吓她的时候,却忍不住写她的名字:熟悉的伊好,陌生的莫家姓。再就是砸向她的石头,他的愤怒终于得到了宣泄,然后被愧疚代替。

这样一路走来,石蹇一直陷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对于伊好的话,他也只是条件反射地回一句。

熟悉的鱿鱼摊还在,伊好蹦跳着跑过去,要了大大的两条。现实不会那么言情范,摊主当然不记得每一个客人,何况,伊好当年并不是常客。每个值得嘉奖的时候,她才会来吃鱿鱼,例如奶奶的生意很好,例如她又考了前三名。

石头推开伊好递钱的手,将自己手里的钱扔进了老板的钱盒子里。老板看着他的大钞,笑着说:“我这还得给你找钱,还是要小姑娘的零钱吧。”

“老板,你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女孩付钱?”石头说的理所当然,老板来回看了好几眼,了然地点了点头。

伊好见他说的一本正经,笑着提议:“这话真该让延廷听听,真是的,每次约我出去玩都不带钱,还一个劲地胡吃海喝,不把我兜里钱整光了都不回家。”想起他蹭吃蹭喝的样子,伊好嫌弃地嘟了嘟嘴。看见热气腾腾的鱿鱼,她开心地双手接过。自己尝了一口,转而挑起一块,伸到石头面前。

看到这一幕,老板的“了然”更深了,石头却无心观察他的表情。接过老板递来的钱,顺道矮下身子,一口将她递过来的鱿鱼咬了下来:“他们对你好吗?”

伊好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并不方便,怕他误解,赶紧点头,待嘴巴空出说话的地,她才吐字不清地说:“很好,他们都对我很好。”

看着石头若有所思的表情,伊好以为他听了刚才的话觉得顾延廷经常欺负她,赶紧解释,“别看顾延廷总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对我挺好的。有时候我在学校受了欺负,他还会帮我,除了尽欢,他对我算是最好的了。”

“是吗?”很多时候问这句话并不是想确定什么,而是我还没反应过来你所说的话却不得不做出的回应。

“嗯。”为了让他相信,她重重地点头。石头眼内似有一丝尴尬闪过,伴着点惋惜,伊好愣神,转而想起顾延廷那辆支离破碎的车。本来放松的心情逐渐局促起来,害怕有事却又不能逃避,她小心翼翼地问:“石头,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谁?”

“顾延廷。”

石头读懂了她的想法,笑了笑,从容地看着前方:”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伊好没说出口,毁车的事,打他的事,才生不久,顾延廷现在还躺在医院。

“讨厌他的是阿柘,至于阿柘为什么讨厌他,你还是不要问了。“他回答的十分坦然,伊好看得出来他没有说谎。看着她释然的表情,石头有了股逗她的冲动,“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

“啊?为什么?”

“谁让他那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石头故意套用了她的话。伊好切了一声,没当回事。她没听见他低下头时的无声低语,也许,也许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