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病房里住着的恰巧是几个情况已经稳定的年轻人,这会儿竟然都扎堆在其中一个病人的病床周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中拿着的手机屏幕,一个个都露出屏住呼吸的紧张神情。那两个护士也不由得凑了上去。

甘如饴驾着她那辆宝石红的保时捷,抵御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勉强从车来车往的干道上拐入了通往远离闹市的方向的沿江大道。猛烈的雨势让她不得不放慢了车,努力地从模糊不清的视野中辨别着方向。

“雪臣,你也来一杯。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她面露微笑,眼神中透出一丝期待。

看着他伟岸的身姿、英俊的脸庞,甘如饴想过自己很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就会突然失控,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竭斯底里地向他追问是不是一切都正如江婉琴所说;甚至还可能会忍不住苦苦哀求他不要急于承认,不要对她那么残忍……

江婉琴听完,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就像听到一个真心让人捧腹的笑话,笑得腰背痉挛、面容扭曲,波浪卷的长在风中舞动,端庄冷艳的姿态全无,“甘如饴,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也该为你父亲犯下的罪孽承担后果了,那我就来告诉你!”

在热水的冲刷下,逐渐恢复清醒的意识越将昨晚那场疯狂的表白从疑幻疑真中剥离——好吧,她真的做了那么莽撞、那么大胆的事,而且遭到的拒绝还如此彻底。就像在黑夜里游荡的飞蛾来不及思考就扑向了绚烂的灯火。

一切都仿佛在梦寐中,一切却又似乎是真实的。

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上都是既感到新鲜好奇又不知如何抉择的神情,有人蠢蠢欲动,有人既向往又心存顾虑。

“你不是应该跟爸爸他们在一起吗?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甘如饴一边说,一边继续挥杆热身。

“如饴小姐,这里……”

当温暖而柔软的草坪失去了阳光的温度,寒冷的夜露将他蓬松的绒毛打湿,他艰难地睁开惺忪的双眼,只看见四周陌生的环境,那满布繁星的漆黑天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渺小无助的他笼罩其中,无边无际、牢不可破。

莫争显然是故意在汤狼雪臣面前表现出来的暧昧的动作和话语,让甘如饴浑身的肌肉都不由得绷紧。隐约意识到莫争所谓的验证方法到底是什么,让她的心跳瞬间加剧,他是要故意跟她在汤狼雪臣面前装作关系很亲密的样子,来激汤狼雪臣的嫉妒心理吗?——假如他有的话。

莫争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今天的宴会上,有好几对都是已经订过婚的,只等着到了法定年龄,就会对外界宣布。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强强联合,也可以看做是父辈对我们前途和幸福的关心。”

甘如饴没有松开汤狼雪臣的手臂,桃红的嘴唇毫不示弱地一抿,“你不用我出门,就没人丢你的脸了。”

对于这种人,她不屑理会。

她不顾一切地夺路狂奔,仿佛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已经化身成为一个面目同样破碎可怖的凶鬼恶灵,此刻正在她的身后穷追不舍。

十五岁生日过后的那几个月的时间,甘如饴跟爸爸妈妈见面的机会,是她打记事以来最多的。但是她却没有从这当中获得过一丝的快乐。因为他们抛开忙碌的工作频繁出现在家里的原因是,他们已经决定离婚,离婚前有一大堆财务问题需要处理。

甘如饴随手将桌面上的书往抽屉里一塞,然后将书包潇洒地往肩膀上一搭,迈着慵懒的步伐,往课室门口走去。穿过课室外的走廊,剜了朝她吹口哨的几个不良少年一眼,她走出了教学楼,走向学校大门的方向。

甘如饴在探视室见到爸爸的时候,已经是他入狱半个多月之后。

额头上基本愈合的伤口和拆掉的夹板掩盖了她曾经在车祸中受伤。她告诉爸爸,之所以现在才来看他是因为刚入学,学习太忙。她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才刚刚出院没几天,更不会让他知道她因为之前忙于为他奔走,而错过了入学报到的时间,不光全额奖学金被扣除、宿舍没保留,就连学籍都险些被取消。当初为了就近照顾爸爸和得到全额奖学金而放弃顶尖学府的设想全部落了空。

隔着厚厚的玻璃板,她生平第一次看见向来刚强的爸爸红的眼眶,听见他失真的声音对她说对不起——他的“咎由自取”带走了一切,留给她的只有艰难和痛苦。

她噙着泪水,笑着摇头。她告诉爸爸,如果现在她感觉到艰难,那意味着她曾经过得如此顺利和优越;如果现在她感觉到痛苦,那说明她曾经得到过如此多的快乐和爱护——而这一切,都是在爸爸的庇护和安排下得到的。她现在长大了,应该让依赖成为过去时,应该为自己的明天和幸福负起责任。

临走的时候,爸爸笑着对她说“生日快乐”,她才想起来,明天就是自己的十九岁生日了。

甘如饴从探视室里出来的时候,步入秋季的天空已经过早地全黑了。陌生的街道、寒凉的空气,处处透着孤独的气息。

她家原来的房子已经卖掉来偿还爸爸的罚金,仅剩的一点钱扣除第一学期的学费之后,仅仅够她在学校附近勉强租了一间设施简陋的房子,就连接下来的生活费都要另外想办法了。

一想到又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到那间灯光昏暗、每个角落都散着年久失修的灰尘和霉气味的房子里去,甘如饴本来就还没从脑震荡中完全痊愈的脑袋,就不由得开始晕痛。空气中飘来些附近食肆的油锅爆炒的香气,还没吃晚饭的她不光没感觉到饿,虚弱的肠胃反而翻涌起一阵恶心反胃,她蹲在路边干呕了一阵才能站起来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