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陈泰明白过来,是鸨母举报了他们。他四面张望,却没有看见鸨母的身影,一把枪托、照着他后脑砸落!沉重的冲击,直让陈泰站立不稳地摇摇欲坠,又一把枪托砸在他头顶上,他再也立不稳地瘫倒在地。

弟兄们不知就里,以为朝廷果真只是因为穆森的事情对他们通缉,知道真相的冷却完全无法怀抱这种希望。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觉得,不能让兄弟们继续被蒙在鼓里不明白。不知道情况,弟兄们就不可能认清现实,如果冒然跑回京城,无异于送死。

天狼拳头紧握,他万没有想到,曾经听说的牧山桃源,竟然就已经毁了?没有桃源,他们怎么办?他望着悲泣着的白兰,想到一路的艰辛,而这一切,都是他给与的希望才能让白兰支撑至今。

那工奴一肚子气,见那小奴隶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觉得又像嘲笑又像挑衅,只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打。见一群看着的小奴隶有人偷眼看自己,更觉得失了脸面,暗想这群小混蛋肯定都在心里笑话他。

他知道冷不会下手,因此对脖子上架着的刀刃毫不理会,自顾冲山上大喝一声:“开枪!”“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响声叫响,急促齐整如只有几声。数名这时已经挤到天狼跟前的牧民,全中枪倒地,就连白兰也中了一枪,她已经死过一次,不在乎为天狼再死一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海都在我们之前抓住天狼,那么血滴子就算完了,所以,现在就算挨家挨户的搜,也要找到蛛丝马迹。”冷的话,让少了两人的血滴子七子沉默了。“天狼身边经常出现天花患者,他们无人敢碰,而这些天花患者的家,很可能就是牧匪藏匿的地方,大家要注意!我单独行动,十三和布喀一组,胡图于陈泰一组,二更时在此集合。”“是!队长放心吧,我们全力以赴!”四人分成两路再次进镇。

穆森的去处一直是冷最为关心的,冷四下搜罗,居然现穆森也在场,那是他们日夜牵挂的人啊!冷差点要跳起来,可是只见眼前的穆森,眼神空洞,面容憔悴,无奈地瘫在那儿,也在听着天狼的演讲,丝毫没有现自己的到来,冷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责怪自己没能早点救她出去。

镇入口,冷等人逐步逼近拱门前,作为杀手的敏感性早让他们感觉到了旁人的盯梢,果然细细一看,拱门上好些人影,都看着他们的方向,越是走进,他们的盯着就越加明显。他们拥护和保护的是小广场那边的天狼,这个时候天狼才刚医治完毕,他从身边的牧民手里取过几个地瓜,放到孩子跟妇人手里。那小孩跟妇人感恩不尽,天狼就那样,定睛地看着他们一脸满足的笑容,这个,便是他最大的追求和满足啊!“安得广厦千万间?”

冷的语气不再强硬,还是不愿放弃血滴子,请求道:“他们只知道忠于朝廷,连暗杀的目标是谁也不知道……下月十五前我把天狼杀了,皇上就保住他们的命吧?”冷向来冷峻,何尝求过乾隆什么事情?今天能够开口向血滴子求情,也是咄咄怪事,难道让他潜伏在血滴子中,真的潜伏出了感情吗?想到这儿,乾隆也不明着拒绝他的求情了,只似乎应允的微微一笑,把球踢向他,而冷就把这笑看作是同意了的一丝希望,心情高涨了许多,把球踢向海都,海都毕竟这些年都陪伴在乾隆身边,怎么会不理解乾隆的真实心意?看向冷的眼神,也不由的多了一丝复杂,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见龚额地铿锵有力地询问,乾隆只是瞅着弯腰躬背的龚额笑,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龚额突然有股强烈的不安充斥着自己的血脉,有种血脉喷张的感觉,猛然有股如坠冰窟的、寒彻心肺的感觉,等了大半天,乾隆依旧没有说话,龚额怀揣着担心与不安,也不敢再次说反驳的话,只有告身退去。

因为她清晰记得,天狼曾经说过,反清不是几个人的生死游戏,而是千千万万汉人的千秋大事,只有驱逐了清狗,汉人才会有尊严,才有安宁,才会有好日子过!白兰想到这里,心潮澎湃,激情万千,几乎不能自已,她情不自禁念了一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冷一直视龚额如师如父,被他表扬,心中自然开心,微微的竟有些孩子般脸红。而穆森却无比嫉妒,在她记忆中,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被龚额当着血滴子的面表扬过,难道自己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她不解。虽然心里极度的嫉妒,但是脸上绝对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人能躲得过十三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这一击不仅攻势如潮涌动,而且佩刀上,还是喂有鹤顶红的剧毒!只要普通人沾上一点,即刻就会毙命!

其实这是一场反清复汉的人精心策划的起义,这些组织的人被称为“牧民”,不过就如今的状况来看,定是有人告密。这些牧民以反清复汉为己任,目的是为推翻大清,为荣誉,为自己终身的信仰!而在朝廷眼中,这些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更是无恶不作的匪徒。

这刻冷正眼看着穆森,却只觉她的眼神变了,变得非常的平静,过去他所没有见过的、一种奇怪的平静:“别再叫我的名字了。”闻言,冷愣住了。

看着远方的穆森说完这句话,突然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我不喜欢穆森这个人。”

冷看着穆森,有点意外,穆森竟然真的已经不是穆森了。

“我爹死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穆森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突然哭了起来。龚额身死的悲伤,其实一直压在她的心底,她一直无处悲伤,没有能够宣泄、流露悲伤的对象,直到如今,一直压抑到现在,她才终于能够,肆意地宣泄内心的悲痛情绪。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抚摸着她的后背。穆森抽泣了一阵,凄然一笑,噙着泪问:“冷,我让你很失望吧?”

冷摇了摇头:“其实让你们失望的是我,是我害死了你爹,是我害死血滴子的兄弟们……”说到这里,冷的眼睛也不禁红了,这些话、这些许多话,他过去无法说,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说,如今,也只有穆森能够听他说这种饱含忏悔之心的话了。“现在我只剩下你……无论生什么事,都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穆森慢慢地伏在冷肩上,双臂缓缓抱紧冷的腰,此刻的冷,就像是她最后的倚靠,也是过去所遗留的,唯一的心灵慰藉。

与之同时,在武关镇内,海都身处镇广场中央,受命的火枪队把大部分镇民都押到广场上。

海都冷冷扫视了一番被带来的镇民,然后,突然抬手,指向了其中三个镇民。火枪队立即就有人举起枪,迅瞄准,一言不的果断,“砰……砰……砰……”的枪声中,三个镇民惨死当场——而一旁的万姜也当场怔住,广场上其他的镇民们更是被吓得呆住了。

镇民们的反应正是海都希望的,他非常满意这种反应,于是拿出了一张武关镇周边的地图打开,从靴子中拔出短刀,把地图钉在了木板上,指着地图:“你们当中有谁能指出天狼的巢穴,我就饶了这里所有人,否则我每一刻钟杀一个人,直到杀光为止!”

海都说完,又把视线看向万姜,他的眼神中,分明别有深意:“万大人,下一个该杀谁?”

万姜不由心中一紧,这才意识到,海都对他早有猜疑,此时此刻的做法,分明就是针对他来的。然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海都紧紧盯着,丝毫不给他回避的机会:“呃?我在问你话呢——”

万姜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心知肚明海都这是在挑战他,他的内心不由陷入了强烈的挣扎之中,他做不得声,既不甘心就这么投降、也不敢就这么投降,又害怕海都果真做得出来残忍无道的事情。

海都见状,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知道,他猜对了,万姜的屈服、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他走下去,目光在镇民中间扫视了一阵,突然,一把从镇民中硬把一个小孩儿拉了出来,小孩儿母亲哭喊着要扑出来:“大人,大人求求你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啊——”,然而,士兵死死地架住她,让她根本冲不出来,惊急之余,她竟然一下子晕厥了过去!被海都抓着的小孩,吓得不断抖,一时间都忘记了哭喊。

海都拉着小孩走到万姜面前,万姜见海都已经将佩剑拔了出来,架在了小孩儿的脖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冷冷然开口道:“万大人,既然你不选,那我就来选,这小孩儿就是下一个!

万姜看着海都,脸皮颤动,差点都要按捺不住地和海都拼命,他万万没有料到海都竟然疯得连孩子也不放过!

海都见万姜还在犹豫,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小孩儿的头,往后一拉,举起剑来,就要砍下!

万姜懵呆当场,骤然惊觉,这海都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他扬言要杀光所有人,更不是说说!万姜内心的挣扎犹豫,随着这念头的浮现,瞬间分出了胜负。就在剑要砍下的瞬间,万姜骤然加前进,伸手一把抓住了剑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极度用力地抓着,仿佛要把身心的愤怒全都这么宣泄出来。海都看向万姜,笑了,渐渐地,得意地轻笑变成了大笑,最后又变成了狂笑:“哈哈!”他知道,是自己赢了。

万姜一脸愤然,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缓缓地摊开。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天狼所在的地方,那里许多平静生活着的牧民……于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但是,当他看着下面的孩子,再看看被捆绑着的、被火枪手举枪瞄准包围着的镇民时,最后还是咬牙将地图摊开了。

海都兴奋的将小孩儿放开,推到一边去,开始对照两张地图。

两张地图都是武关镇以及周边的地形图,海都的那张地图上面有印章“清雍正六年制图”,而在万姜的那张地图上,果然看见一片密林的东面,延伸至另一个山谷!而在海都自己的地图上,却连那片密林也没显示出来,再仔细看万姜那张地图,现地图下面有印章“明万历二十二年制图”。

海都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万姜:“原来万大人如此怀念前朝之物。”海都话中带刺,还藏着几分怨毒,过去,冷十分不信任绿营的人,那时候他还为绿营不忿,却没想到,冷对绿营的不信任原来是对的。“原来图中有如此重要的玄机,所以万大人也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是吧?”

听着海都话中的弦外之音,早有对策的万姜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挺起了胸膛,不卑不亢地淡淡然道:“末将只是刚刚想起而已!”他说罢,若无其事地转身指挥绿营的人释放无辜的镇民。

海都冷冷然一笑:“我也是刚刚想起,万大人和您的绿营兵,说到底,也是汉人……”

万姜回过头来,盯着海都,闻听汉人二字,强忍着心中的怨愤,却无论如何不甘对海都低声下气地作求饶姿态,虽然被迫屈从,然而,他仍旧自视汉人,不肯在此时此刻,丢掉汉人的骨气。

海都收起万姜的地图,不再理会万姜,虽然他心中恼怒,但自知眼前拿不住万姜把柄、自然不能治罪,何况,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对付万姜这种对朝廷没有十分忠心的人,而是天狼!海都一声令下,立马召集了所有的兵马,他相信,最后的对决,马上就会开始了。

这件事之后的两天,武关镇好似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广场上,镇民们又如同过去那般聚集;集市上,摊贩们又在努力地吆喝叫卖;街道上,镇民们人来人往、三三两两地串门,来往……但是,每个人的心里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

冷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这几天,他在到处走动的时候,也从牧民们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找到了穆森,问她:“天狼在哪儿?”

穆森一听,以为冷还不肯改变初衷,不由大急劝到:“你伤刚好,找天狼做什么?听我说,天狼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穆森已经完全颠覆了对天狼最初的认知,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再相信天狼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匪徒,相反,她相信天狼,认可天狼,也早已下定决心,要如白兰般、竭尽全力地为天狼的理想、为这里的人贡献自己的力量。曾经,她的力量是用来杀人,现在,她很高兴能够用自己的力量为无助的弱者创造美好的生存空间。所以,她很害怕冷会做出什么傻事,那样,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实在不愿意跟冷成为敌人。

冷摇了摇头,看着已经完全改变的穆森,当然猜到她的担心和忧郁,不由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和他聊聊。”

穆森半信半疑,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愿意相信冷,于是告诉了他:“天狼这会应该在庄园里。”

“嗯。”冷点了点头,快步朝庄园跑去。

待到达庄园时,冷只见天狼身着粗布衣裳,挽着裤腿和衣袖,正在田里头锄草,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任何做作之态,神情专注而平常,显然,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冷静静在一旁看着,不过却隔着距离。他有些吃惊于天狼的这一面,这一刻,他恍然想起了穆森,是的,穆森也有这样的一面。也许,也许这就是穆森会选择了天狼的原因吧。

尽管跟冷隔着段距离,但天狼好像有所感应般地在冷到达没多久的时候就回过头了,看见是冷,他笑了。“伤都好了吗?”天狼和气的笑容,像是一个朋友在关心另一个朋友那般自然。

冷有些不适应天狼的这种态度,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对于天狼,他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戒备。

天狼摆了摆手:“不用那样对我,走吧,带你去看点东西。”说罢,天狼转身先走,冷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跟了过去,他实在也有些好奇,天狼到底想带他去哪里,看什么?事实上,尽管他无法适应天狼的态度,他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已经在渐渐相信,天狼表现的这一面。

天狼带着冷,向前方走去,冷看着天狼的背影,慢慢走着,但是仍然步步为营,不敢完全交付信任。

经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天狼停下了脚步,地中正有些农民在收割,田地的一旁,有一颗壮丽高大的老树,书上面挂满了一条条红色的彩带,冷好奇地看着这棵树,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

天狼仿佛知道冷在想什么,他抬头望着树上,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这些彩带不是长上去的,而是镇民们挂上去的,他们在向天祈愿,希望来年也有好的收成……”说完,他随手摘下一颗玉米,撕了开,抛给了冷,自己也再摘了一颗,几下撕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冷握住玉米,看着天狼,他在这里,看到的是宁静安详的世界,想起穆森跟他说过的话,他开始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敌还是友?到底是为人谋福的好人,还是破坏国家和谐安定的匪徒?

天狼啃着玉米,一脸地幸福的满足:“好甜……在这里,这么多年,今年的玉米,特别甜。下一年,未必能再尝到了……”说到最后,他一脸地感慨万千之态:“最美好的后面,跟随的往往就是最痛苦的到来,像是个循环,犹如黑夜与白天的无尽循环交替……”说到最后,他却又突然笑了。

冷不解天狼的笑容,便追问道:“你为什么笑?”

天狼的嘴角扬起一抹失笑,语气里透出显而易见的自嘲。“因为笑可以掩饰我的恐惧。”天狼说着,手指着冷:“因为你就是我的恐惧,我梦见你把我杀了,然后我真的遇到了你,我的梦,就好像是上天要给我的一点预示……我没有办法不恐惧。”说到这里,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我背负了太多人的寄望,我答应过太多的人……我不怕死——我只是怕输!那天,白兰中枪死了,那些火枪,在瞬间把我对未来的希望化为乌有……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曾经多么相信自己,多么相信我将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天狼突然像个孩子般痛苦地抱起了头,浑然不在意冷在一旁,抛开了原本的面具,抛开了作为牧民领的威严与坚强的外表。这样的天狼,让冷难以置信,他从没有想过会看见天狼如此软弱的一面,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天狼会有这样的一面。当初血滴子套在他头上的时候,天狼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那般镇定无畏地盯着他;当初身处地牢时候,天狼也没有害怕,脸上始终都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天狼抹掉眼泪:“我们还有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