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的茶具被烫过,此时温度散去连一丝热气也无。但是紫砂壶的壶身湿润滚烫,壶盖被泡得舒展开的茶叶顶起,壶口与壶盖的缝隙间嵌满了茶水。

“我这气还没消呢,回去别指望我和他说话。”陆夫人说,“你也别理他,让他一个人去唱独角戏。”

方薇回家已有月余,这期间她很消沉。不仅电话、短信廖廖无几,连网都不怎么上。起初的时候几个要好朋友去电频繁,但是电话那头的人总是说不了几句就急着挂线。

他不会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实质的好处,而她只会愈加难堪。如果不是存心报复,她实在很难以理解他的做法。

这样的视觉刺激不可谓不震撼,陆西瑶尖叫连连而陆夫人更是险些昏死过去。

陆南嘉站起来背对着父亲,挡在哥哥面前以口型问他‘你要做什么’,可陆东跃压根没理他。虽然打小就怕这个哥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生出了无限的胆气。因为陆南嘉知道,今天大哥恐怕是下决心要引爆火药桶了。

“购物卡只有五百,去年还有一千呢。油也少了一桶,哎,苹果做什么呀,这么重难道要我背回家呀。还是外地的好,福利还能折现。”同事一边抱怨着,一边左右看看,“小苏,小苏。我们一路的,能不能让你男朋友顺道捎我回去呀。”

这样危险的一幕让跟在后面的车子接连按响了喇叭。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逃出生天?”

她悲哀着父亲的不明所以,鄙夷着陆东跃的避重就轻。大概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会脱口而出,“爸爸,陆东跃有没有告诉你,叶行楚就是陆家的养子?”

“离婚,必须离婚!”方薇抹着眼泪,“我真伤心,童童,我真伤心了。他骂我,他居然骂我说我没有同情心,说我支教了几年都没点爱心。是,我跟去支教就是为了他。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要不同情那些孩子,我怎么会陪着耗那几年?几年啊,家里打多少次电话,劝我,骂我,我是脑子坏了了我没听劝。现在倒好,换来他说我没同情心、冷血。我们结婚只花了打证的钱,不要说办酒,连婚纱照也没拍……”

苏父呆了呆。他放下筷子,用一种令人难过的、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我,他知道我……”

严格来说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为谋私利,但是对于国有资金处置的随意性和在细节处理上的不严谨,他仍得因此负起领导责任。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但这次难堪的经历却压弯了他的脊骨,让他成为一只惊弓之鸟。

陆东跃低着头,嘴角噙着丝微笑。

罗致衡呛了口气,花生险些卡在气管里。他捶了捶胸口,“你真的想清楚了?结婚可不是儿戏。”

罗谣欢的声音很轻快,“嗨,我都出来好几天了……”她像是赤着脚从哪里跳下,不轻不重的落地声,“你找二哥吗?我们刚刚一起跑步回来,他去给我弄早点了。姐你等一下啊。”

陆西瑶撇嘴,“妈,我看你也别老向着我哥说话。你不也说他横么,他这么横的人会给个小姑娘捏着鼻子走?我看八成是他自己底子不干净。”见母亲气得脸色红涨,她立刻改了口风,又陪笑,“好嘛好嘛,我会去问的。你看现在这么晚了人也休息了,再说这种事还是当面求证比较好。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找她。”

原本听大儿子说要回来吃晚饭,当妈的是高兴得不行。丈夫出访女儿出嫁,小儿子又成天不见人影,自己也不好打牌逛街这种消遣,时间富裕得多了便越觉得无趣。

大城市计划生育管控得厉害,这桌上的大多是独生子女。对她们来说同代人里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就很令人惊奇了,现在听到这个无不乍舌。

“情人,……床伴。总归不会是正常交往的女朋友。”她咽下屈辱,“不如你告诉我我的位置在哪儿,我会乖乖地走过去,安份地坐下来。”

这一生,也只这么一个而已。

她意识天罗谣欢今天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她没有约好的朋友,也不是想讨顿吃的才紧跟着他们。她有自己的盘算,甚至于她可能是那个男人的耳目与喉舌。

这样的时间来,他自然是没有走的打算。

“不用了。”他拦住她,“我很快就走。”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书架,目光落在一座陶瓷制风车上,风车的中间做成了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他心下微动,说:“等我出差回来,就着手安排你们见面。”

他带她去通宵营业的快餐店用餐。她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闻到饭菜香时才觉饥肠辘辘。可是等到食物送上来时,看着那油汪汪的盘子又失去了胃口。

“我会帮你,帮你的父亲。虽然可能无法让他全身而退,但至少不会有牢狱之灾。”他的承诺滴水不漏,“你大可放心。”

他不再勉强。

陆南嘉也觉得自己嘴快,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陆东跃一边擦着头,一边翻阅手机:“你不小了,应该知道分寸。北边的那块地你拿到手就行了,南边的工业区别插手,也给别人留两口汤。”

鬼使神差地,她微侧了侧头偷看了一眼陆东跃。这男人今天很沉默,路上一言不只是看文件和在笔记上写写划划,仿佛当她是空气。不得不承认他的漠视让她放松了许多,她松了松紧攥的拳头,轻叹了一口气。

“陆大哥,你可不可以……”

“你现在知道为她着想了?你怎么早不这么想,非到现在才来说这便宜话?”曲线求国政策在陆云德这里根本行不通,“小苏连考虑都没考虑这事,直接就点头。”

“她不会的。”他的声音立刻拔高,但一点底气也没有。

“人家压根儿看不上你!撇你和撇臭虫似地,就你还在这里白日做梦,自说自话!”

“您这是想滥用职权,搞小动作让我的婚姻失效是吧。”这话说出来就知道是急眼了,就是没过脑子,“要真这样的话,我也做好行政诉讼的准备。”

撂狠话谁不会。

横竖他就是只吃了秤砣的王八,死沉死沉的心眼。谁来搬动都省不了力,还要被反咬一口。

“你胆大包天!”

“爸,你太不讲理!”

陆云德这般的修养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书房里打人称手的东西样样都是心头好,他舍不得拿来招呼逆子,最后是连踢带踹地将他赶出去。

放在桌上的米色贝壳包里传出嗡嗡的震动声,很快有优美的旋律响起。同桌的人问:“这谁的包?电话响几次了。”

“是我的。”正陪着部门小领导在隔壁桌敬酒的苏若童匆匆跑回来,“太吵了根本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