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茹嬷嬷点头,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宫中求存的女最是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年富道,“嬷嬷是娘娘身旁信得过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秀茹嬷嬷柳眉微蹙,“皇后娘娘凤体沉僫难返,恐怕时日无多,如今这后宫之中能与娘娘一较长短者便只有那一位。而最近几年那一位看似与世无争,处处与为善,实则手段诡谲,其父为虽迂腐讷直不堪重用,然而他攀附的那位亲家却是深浅难测。”

方子敬走进来时年富正倚桌小憩,见年富神情疲乏,方子敬将手中文案卷宗置于书案之上,随即悄然退出。可刚扭头便听得身后清朗之音,“来啦?”方子敬回身,“大若是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当心身体。”

那位跳的最高的好事者不服气道,“照郭大的意思,这诗文还可作其他意思解读不成?”郭晋安面露难色,“这个——”就李东亭按耐不住又想跳将出来鸣不平时,西侧邻桌一位相貌俊朗的读书“啪!”的一声将一双筷子重重置于酒桌之上,款款站起身,眼神轻蔑直视楼馆中央众,“此诗文是小年大私访江宁游园诗会时七步成诗所创,大意是激励浙江士子戮力读书,报效朝廷,并无讥谤朝中大臣无作为之意!”

年斌纤指拨弄琴弦,就连那杂乱无章的琴音也未有丝毫的停顿。年富苦笑,自顾自道,“因为太完美,完美的令想去摧毁。”琴音依旧,年富久久矗立于荷塘之畔,直到深秋的风吹得身体冷,最后沉沉叹息,“离开这里吧,去江宁府鸿善医馆找他。”说完将一串血红色相思豆串成的手链放了年斌身侧,不再去瞧那张绝美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年富早已转身离开。

翌日清早张文庄与张承两兄弟便带着厚重的贺礼来到竹韵斋,相较张文庄的儒雅俊秀,年方十七的张承更似乃姐般阴柔秀丽,只是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睛里时常闪现的狡黠,令不敢小觑这位混世小魔王闹腾的威力。望着睡姐姐张使君身旁的小婴孩,张承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胎,一会儿捏了捏酣然入睡的小脸蛋,直到睡梦中的小小婴孩不堪其扰,扑腾着粉嘟嘟的一双小手,张承才泱泱罢手。

稍作休整之后,总督府的亲卫队继续上路,途径菜市口南边的通衢大道时,年禄轻手轻脚想要放下车窗帘布,被年富阻止了。年富望向那枚高悬十多米风干的头颅,幽幽叹息。年禄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您不怕吗?”上次明明吓出病来,今番怎么如此镇定?年季扬手给了年禄脑门一个大栗枣,“以为前几日家少爷一病不起是被吓的?他那是累的!年季敢拿手中酒葫芦打赌,那日血淋漓的斩现场,没被吓到的拢共不会过四个半!”

政治漩涡里的黑暗与残酷,年富见得太多,多到已经麻木。难怪年季喜欢喝酒,酒的确是件好东西,能让暂时忘却烦恼,“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报应吗?”德馨点头,“相信。”年富淡笑,只是那微微上挑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想年季上辈子定然是欠了的。”德馨望向淡笑摇头的年富,心中不由得一丝抽痛,“想上辈子定然也欠了的。”年富一愣,随即扭头望向德馨,近咫尺,年富读懂那双漆黑眼眸深处的惺惺相惜。

圣旨之下,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只道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张起麟的圣旨还宣读,“其妻配黑龙江予披甲为奴,终身不得除去贱籍;其期服之亲兄弟、亲侄俱革职,配宁古塔;五服以内之族亲现任、候补者俱革职,永世不得启用。令,普陀县令多加管束汪氏一族,终身不得出境,钦此——”

年禄皱着一张圆圆脸,不服气的低声呢喃,“这是说自己吧。”不去理会二的争辩,年富自顾吟诵道,“较之阁下威名,不啻荧光之于日月,勺水之于沧溟。盖自有天地以来,制敌之奇,奏功之,宁有盛于今日之大将军哉!”年富刚一念罢,年季笑喷了,“马屁拍得如此直白,世所罕见,不知这惊世文采出自何手笔?”年富笑道,“汪景祺!”年季一愣,“是他?不该啊!”

李又玠似笑非笑道,“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年富垂立于一侧,神情淡然却不失恭敬,“半个时辰之前,大若是突然出现下官面前,下官定然吃惊不小。”李又玠俯身,精目微敛,“噢?难道是府上的管家泄露了藏机?”话音刚落,方才引路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地,“下该死,坏了老爷的大事。”

年季稍稍抿了口酒,继续念道,“雍正元年腊月不堪忍受兄嫂刁难的翟永业正式另立门户,从此以卖画为生,云游四方。”年季将书册凑近眼前,“这里还有最后一句,从墨迹上看应该是最近才添上去的。雍正六年三月于江宁府一家酒肆救下一位素不相识的落难读书,后经核实,此正是失踪三年被贬为庶的赫舍里庸德。”

年富淡笑,“下也曾说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姜太公耄耋之年依然能封侯拜相,李白、杜甫之流曰诗仙诗圣,终其一身久困名场,仕途坎坷,却依然能留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昆仑巍峨接沧溟这样脍炙口以至流传千古的名篇。可见不论出世亦或者入世,心中有理想的终能活出自己的精彩。”幽芙迎风矗立良久,随后朝着年富盈盈螓行礼,“听君一席话,方知他当初的选择,造成今日的因果,恐怕也是无怨无悔的了。”

青年药徒像幽灵一般端着一壶热水走了过来,将热茶搁茶几上,略显尴尬道,“们聊着,先下去了。”说完扭头离去的那一刻,一双担忧的眼睛分明死死纠缠清丽女子的身上,而清丽女子也青年药徒关切的眼神注视下,自惭形秽的低下头去。年富唐突道,“他喜欢。”清丽女子娇躯一颤,神情凄婉,“小女子不配。”

故事听完了,年富长长的叹了口气,方缓缓道,“假如是,早十六岁成礼之前便带着母亲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庸德怔然抬起头望向年富:眼前的男同样有着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和嘴角那温文儒雅的笑意,然而庸德明白,他和他却是真的不同,因为他足够强大,也足够勇敢。年富温和的眼神逼近病榻之上的庸德,“如果选择留下来,那么必须成为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没能挡住的去路,岳兴阿不能,那个叫‘四儿’的侍妾也不能,甚至是隆科多!”

留下年禄与翟永业屋内收拾,年富带着老者走出院外。年富沉神问道,“可还有的治?”自认为一直都未表达出任何讯息的老者先是一愣,随即捻须笑道,“还真跟那老头讲的一样,思维敏捷,灵秀绝顶。”年富蹙眉,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他年富无法听懂的话。不理会年富的疑惑,老者惋惜摇头,“太晚了,沉僫难返,纵然大罗神仙世也回天乏术。”年富眉宇深锁,“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众失望之际,年季故意不去瞧年富警告的眼神,兀自说道,“不过——”俊朗青年激动道,“不过什么,先生快讲!”年季悠然望向卓立场中的年富道,“不过虽下记性不好,不记得,可眼前这位公子定然是记得的,他的记性一向都很好。”于是所有的目光再一次回到年富的身上。俊朗青年抱拳躬身行礼,“还请先生不吝分享。”被推到这节骨眼上,再推辞就显得过了。年富淡笑环顾左右,“不知能否取来笔墨纸砚。”

“砰!”的一声闷响年富所在的船舱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堂而皇之闯进来的居然是位身材娇小玲珑,长相清丽脱俗的小女子。乍见房间内一位形销骨立的男子喝得醉醺醺,而另一位素衣公子面朝里侧卧着,瞧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俨然是睡熟了一般,小女子一阵狐疑着,眼睛却滴溜溜将房间角落大致扫了一便。年禄急忙跟了进来,拦在小女子跟前怒斥道,“哪来的野丫头,未经主人许可擅自闯入,成何体统!”

德馨笑道,“你如此表情,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年富晃神,恰见德馨嘴角的笑意沁人心脾,哪有一丝一毫的无所适从。被人调侃已不是第一次的年富,却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觉。一扭头,却见院中石桌上正摆放着黑白棋盘,其上棋子错落,想来德馨无聊时已左手与右手切磋数盘。

年季凉薄道,“说不定你家少爷此刻正被皇帝老儿留在宫中御膳御酒的款待着呢!”年禄心中有气,还待辩嘴,只听一个声音传来,“御膳暂且不提,倒是那御酒——”年富抿了口薄消的嘴唇,似乎那湿漉漉的唇瓣上还残留着御酒的香醇。年禄见年富走出通政司,欢喜的迎了上去,“少爷您可出来了,一定饿坏了,赶紧上车,少夫人与绿萼姑娘在家定然等的焦急!”年富一脸沉醉的望着年季,而年季狐疑着走到年富跟前,翕动鼻翼,随即笑道,“年富兄这是在戏弄年某人没喝过御酒?!”说完扬起手中酒壶灌酒,竟显豪放不羁之态。

方子敬蹙眉摇头,“年兄有所不知,西南本是国之边陲,虽雨露雷霆均沾,奈何鞭长莫及。圣祖爷康熙治世六十余载休养生息,如今早已兵强马壮,沃野千里,粮草丰沛。其间土司割据更是盘根错节,所谓牵一而动全身,朝中不乏博硕鸿彦之流,奈何此等大事又有谁敢全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