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可要起了?庄子里送了新鲜羊j□j来,奴婢这儿还存了些上好的莓果干儿和核桃果仁,一锅热热地煮了,您吃着暖暖身子。”待他二人方歇了,双灯才柔声问道。

王熙凤捏了捏眉心,瞧着已是疲惫极了,却又强撑着,配上她神仙妃子般雍容的好相貌,端的是叫人心疼。

毕红打了个千儿应下,乃领着人急急退去。

水泾正是喜得不必他出头,战场上净是群彪爷们儿,莫说扇巴掌,直接拿刀枪砍杀也是无妨。可对上史湘云这般娇滴滴的女孩儿,他那些手段拿出来,怕不得吓得媳妇儿再不敢让他进门不可!此时忙扶着黛玉往屏风后去了,黛玉见他缩手缩脚像是护着甚么稀罕宝贝的模样,心里又甜又暖,略略勾起嘴角,竟驱散了七八分方才的恼怒羞愤。

史湘云听了,便颇替她这宝姐姐鸣不平,仿佛是自己个儿受了大委屈一般的,因冷笑道:“甚么玩得好玩不好,恐怕也只宝姐姐当了真罢。她住在这里,却是只有一个爱哥哥呢,凭我们谁,倒不比那丫头婢子强些!”

“你快别提那黑心人,你们回来大半年了,他竟连瞧我一面也省得。往日算是白疼了,好叫你知道我可怜的大姐儿总不该日日想着他。”王熙凤一瞪眼,便有些明晃晃的英气,人人只道她如今不做了那管家奶奶,手上既没银子花销,又无权势摆弄,明里暗里都是笑话她“落草凤凰不如鸡”。可见她今儿一身簇新正红杭绸五蝠临门凤尾裙,外勾软银箩团花立领披肩儿,颈项中一个金黄螭璎珞剔透富贵,俱是又羡又妒,又惊又怕,可恨却是自己个儿狗眼看人低了。

贾环道“凭白要折了人福气”,可是把她吓得不轻!那利子钱何等昧着良心,又脏又血腥,如今寸寸铸在这大观园中,竟是仿佛乌云盖顶,不日将大祸一般!

贾家自感双喜临门,门第生辉,王熙凤便顺势延请了个算命先生来家。好一通卜卦扶乩,一说是将要子息出仕,光宗耀祖,二说是百年世家、绵延不绝,三说是贵人升天,阖府得道,喜得老太太贾政等人不知该说甚好,忙重重地酬谢了,又请示了忠顺王府的意思,故才将这千秋宴大操大办。

“王爷,贾环过府来,为的不过是一桩一件儿。明人不说暗话罢,林府只得姐姐一个女孩儿,如珠似宝的,虽是皇亲定下了,却也由不得您胡来!”

与贾宝玉同桌的乃有个冯紫英,秦可卿病中,便是他张罗着延请了儒医张友士,好歹拖了一时三刻的,又与薛蟠相熟,二人也多见过几面。如今碰在一块儿,少不得也寒暄几句。

水溶看了那拈着手指作悲戚状的戏角儿,以手遮唇道:“便是他们的当家小旦了,诨名蒋玉菡,大家伙儿具称为琪官的。生的妩媚温柔,性情颇有几分机智,也是个妙人儿,闻听最近可是被我那不着调儿的五皇兄追得紧。”

因来不及多说,宝玉捏了捏袭人的手心,急急道:“我早早地便回,你和晴雯她们熬不住夜便先歇了罢。你总放着我的钱,饭后与她们多玩一二圈,只管拿便是。”

莲香撅着唇,眼见贾环一头蓬松黑方绾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更有许多与大衣服上的刺绣相勾连,一个不慎却又不知该扯断多少,心中更是气恼那芸容粗手粗脚。

那时他九岁,赫连扣十九岁。

林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微妙。这邸报出现得过于机巧,巧到在他眼中竟是明目张胆地在庇护某些人。

女孩儿眼珠子略转了转,似是羞赧地微垂了头,嗫嚅道:“先生慧眼,但请、但请为我算算那位”

水溶苦笑两声,情知水泾乃是在赫连扣即位之初便远赴边疆,于他二个之间的情谊可谓是一无所知。又有那贾环乃是赫连扣真正的心头好,说不得提醒这傻弟弟一声,当下便将自己从木头脸儿刑十五处撬来的一五一十说与水泾听了。

贾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毕公公以后可得留着神了,这也亏了是太子,若换做别个,只怕才是乐子大了。让他进来罢,回头去内务府自扣了半月俸禄,把这茬子记在心里便是了。”

至于那七窍玲珑心的贾元春与老太太商榷何事此按下不表,大抵不过一些深宫隐私罢了。

他倒是有相好的,心里又常常念着,可又哪里撇得下家国两事,单单陪他一人?

少年摸了摸僵硬的脖颈子,低缓地吐了口气,唤道:“莲香。”

周衍几人惊得可不能言,贾环却是真真儿地被戳起了逆鳞,如画眉眼锋锐无俦,竟似将要出鞘之兵刃,寒光泠泠,削薄嘴皮子上下一搭,言语犀利:“这位林老先生,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小子不才忝为老师座下徒,复为半子。更有表姐黛玉私交甚好,以手足待,心中万分感念。您且只说要老师享天伦,孙绕膝,想来由我代行也并无不可。”

一名面目瘦削眼神却极淡的麻衣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子延着相了,要放下便当真该放下才是。在其位谋其政,不过如是。”

他的话说得十分委婉颓丧,贾环不由抬了眸细细打量着此位老师。

扬州芍药甲天下,芍药品格不凡,又有花相之称,故而深受学子官绅喜爱。

林黛玉掩口轻笑,润泽双眸里却含着三分冷冽:“离了贾府,我竟才通晓那慈善人的好手段,真真儿厉害得很。十多年前,恐也是这么谋害了我母亲,我林家是欠她亏她,何苦做到这般田地?”

葛蕈抿着唇露出小小的笑弧,显得矜持温婉:“哥儿端的是好记性,口齿倒果真地越好了。”

“有劳了。”贾环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转头与夏生细细吩咐了几句。

好一个贾环,竟要搅得宝玉万般愧疚,好叫他老爷跟前儿露脸吗?

贾菌贾兰见此人虽面有痞色,说话没个正形儿,一双眼睛却锋利至极,远比那同样在朝为官的贾政贾赦等厉害多了,也知恐不是普通人。两个小孩儿虽年岁不大,心眼子却决计不少,都是一心要搏功名出头的,只一错眼功夫便明白了贾环的心思。

如今来了个知趣识礼的,言辞间又不像是不曾读过书的,贾代儒便升起了几分兴致,慢吞吞道:“哦?庶子?可读过什么书了?你冒冒然来,恐有跟不上之处。”

贾环望着那双殷殷期盼的凤目,终于忍将不住,眼泪滴滴而落:“姐姐胡说甚呢,哪里便要走了,且有好日子呢。倒说过出息了便要给找个好家,竟不信的吗?”

贾环嘴唇碰上杯沿,长眸微敛,略略含进一口润了润喉,淡淡道:“王爷既如此说,那小子也务须藏着掩着小家子气的。闻听王爷与太医令颇有几分交情,家姐待极好,却是自小体弱多病的,还望王爷请得此位大一观,好叫也尽一尽孝心的。”

言下之意竟是无一处能与贾环相比了?

将详情一一道与薛姨妈听,薛宝钗已是满面泪痕,哭道:“妈妈,他怎么做的这等事?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往日我只以为他性子颇有些痴性,打死了人也浑不当事儿的,原是个来讨债的祸根啊!”

少年在位坐了,刘三七立时端上一碗温着驱寒生津汤药,里头加了甘草,倒也无甚古怪味道,固然心有戚戚,贾环也捏着鼻子一口喝尽了。

赫连扣脱了里衣,不着寸缕地跨入水中,窄腰长腿的,倒使贾环略略红了脸面,嘴里轻啐了句“暴露狂,不要脸”,却也不曾将头扭过去,只略带欣赏地看着。

莲香略略有些不忿,她倒是很瞧不起赵姨娘的做派,张口就骂,闭口就嫌的,哥儿是欠她的还是亏她的?要说倒还是琏二奶奶说得对极,便是要管,又哪个轮得到她?只看如今贾环却又帮她的意思,未免讨了无趣,莲香也只得按了自己的心思。

“这位爷您、您”

贾环肃穆神色,虽老僧坐没坐相,一副闲散样子,他却恭敬地站起,复而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双漆眸正正地看着姚无双:“徒儿谨遵师命,今生今世,必不堕姚氏威名!”

李文来向面带笑意走进来的小少年行了个礼,贾环回礼道:“李总管辛苦,今日便不劳御膳房了,我这儿且齐备下的,劳你取些好酒来。”

水患还未停歇,便先定了修一处简单之地供奉祖宗牌位,如此又是一千两,王熙凤只道银子烧的比纸快,没几日便急得嘴上生泡,腹里火了。

脚踝上忽有一处软滑上下游移,小少年挑了眉头俯身看去,一张咧着嘴几乎笑出口水的小脸儿挤进了眼里,贾环把他抱起,用帕子给小婴儿擦了擦口水,才见一个碧裙的少女不急不慢端着个红木漆盘走进来的。

“这就是冰淇淋?噫,还是托了环儿你的福,平日里我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厮青江竟是如何排队都买不着!”龚琳摇了摇头,并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今年热的有些不寻常了,此刻他也顾不得要甚颜面形象的。

“皇上!”

奚清流就这么严苛而标准地跪着,不言不动,滴滴汗水砸落在青石板上,如同他内心那些不能平静而徒自渺茫的希望。

言毕,他举起鼓槌,狠狠地挝在了齐人高的登闻鼓。

老太太此时又有甚看不明白的,贾宝玉一双眼直直地挂在贾环身上,这克了他八字的除了那庶子还能有谁?可纵然她再疼爱贾宝玉,也断没有把贾环赶出府去的道理,何况是为了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神鬼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