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书房布置地极为雅致清透,半面乃是层层紫檀架子,或高或低,摆置着各色绿植花草。其中最使人喜欢赞叹的无疑是棵半人高的芍药,叶片肥厚,绿如燃蜡,碗口大的水红色花朵开的层叠,其中一线黄瓣儿如泼洒了满盘子金玉屑,隐在日光中竟万分夺目。

袭人在他旁侧挑着打一根黑银丝的穗子,打从见了葛蕈后,她心里便十分偏好起此种颜色来。忽见不远处檐下行过一个小厮打扮人物,穿深色的麻衫,脚步匆匆、风尘仆仆。

“得嘞,二爷!”

贾环抚了抚少女乌黑的鬓,抹去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柔声道:“姐姐不哭了,可别再伤及身子,瞧着不过还几刻钟的功夫,太医令就该来了。他是医科圣手,断没有治不好的道理,如今该好好的,若是和紫鹃个傻丫头般哭红了眼,可是不好见了的。”

贾环抱起卷轴,恭敬应是后悄然退出去。王夫还欲纠缠,却被贾政大声吼将出来,面上时青时紫,直如开了个酱油铺一般。

贾环说得并非虚言,于他看来,秦钟自是宝玉心头好无疑,当时那般情况下,自保本能作,不愿自己去挨了板子,拉旁的来挡灾倒也无可厚非。

开始并不甚连贯,不过片刻,却又俨然成曲,凛然清洁、雪竹琳琅,竟是那阳春白雪之曲。

薛蟠是浮萍心性,最近几日似得了鲜的,也不太爱来塾里,虽则贾蔷贾瑞几个约莫有些失落,贾代儒却万分高兴。谁料昨儿荣国府却使了人来回道,竟要让那如珠似宝好生供着的活祖宗入学来,他并不愿,老太太却备上了双份足足的束脩,所谓拿人手短,却也推拒不开,翌日只阴沉着脸面进了学里。

对林黛玉好,贾环也是不无私心的。

郡王府风景极美,水溶是颇有性情之,绿瓦花廊里摆了一溜儿的兰花,另细细地排布了水仙红梅迎春等,虽是数九隆冬的,却仍显得芬芳满园、红紫争艳。

“水溶参见皇兄。”北静王起身拜倒。

岂料这一头的薛宝钗却远非如此所想。待一溜儿疾跑到梨香院,薛宝钗已喘的话都要说不上来。在房内打一个雪青络子的薛姨妈见了,连鞋也顾不上穿,急急地掀了被子下榻来,不住摩着女孩儿冰冷的手掌:“我的儿,你何苦跑这样急,可是哪个欺了你不成?莺儿,还不快给你家姑娘倒茶来!另且再多端一个炭盆!”

门外登时静了,刘三七应道:“省得了,哥儿不必急,切莫使身子着了凉才是要紧,老头子心中自有数。”

温泉旁侧栽有大量花草,虽是隆冬时节,此处倒开的欣欣向荣,格外美丽,芬芳馥郁甚至掩去了大半硫磺味道。

贾环日前性子便不好,五年来修身养性也不过是看着温和罢了,里子到底还是那个烈脾性,不说莲香被吓了一跳,真正见过血的宫保也被少年阴冷的眼神骇得抖了一抖。

老太太唬的立时让鸳鸯把人牵到榻上来,正待开口,帘外冲进个只穿了半旧朱红袄子懂得嘴唇青的漂亮男孩儿,看也不看,急急地扑到贾母跟前儿,抖索道:“林妹妹听我说!”

此人正是年已十五的荣国府庶子贾环。

贾环目露悲苦,心中极是难受,他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在宫中一月有余,已开始有人在乾清宫四周暗布眼线,伺机接近,恐不光是那位陈皇太后生了疑心,后宫中皇后嫔妃也猜测良多。赫连扣如今还远没有护住他的能力,便是有了,又如何与天下人争,与天下人辩?

贾琏本就心中有鬼,妄图让她几分好蒙混过去,眼见是不成了,倒也镇定下来,夫为妻纲夫为妻纲,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从心间升起来,也提了嗓门:“好个能嫉善妒的妇人!今日便是不休你,也要使大伙儿瞧瞧你这嚣张嘴脸!”

因为写手是一群手贱所以可以任性的人啊!去死吧!

周文清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又瞪了眼不断往周泰和身后缩去的小戏子,忽而放声大笑:“我养的好儿子,我周文清养的好儿子啊!”

周文清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皇上,您恐是被小人诓骗了,微臣侍奉先皇二十余年,又看着您长大,心里所思所念皆是皇上与大锦光辉灿烂的明日。今儿这奚清流,要当着天下人落您的颜面,微臣惶恐,实在是关心则乱,还请圣上恕罪!”

“除了皇宫前头本有的那只登闻鼓,另有四架?一个举人老爷,倒好大的本事,要将天捅个洞吗?”贾环痴痴笑起,扯着帝王的手指轻轻摩挲。

“”贾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贾母闻听消息后,早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地冲进来,贾宝玉一头滚进老太太怀里,一时两人哭成了一团。王熙凤想起此一日,竟如了场大梦般,待看见门边盈盈而立的一双男女时,平素泼辣要强的女子几乎也要泪湿衣襟。

“若是能寻到那二人,便有十成。寻不到,便也只能”

也是凑巧,昨日贾府里生了大事,此刻正是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之际,否则换了平日必要引来瞩目的庶子强入侧门,放在今天鸣伯也只是拾掇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便轻轻松松地领着贾环从侧门入了。

且说龚琳为贾环安排膳食住宿时,得了贾环指示的彭索骥便将流云弄进了将军府一处废置菜窖。龙鳞卫是行走在暗处专替皇帝拔刺儿灭口的主,固然此处没有诏狱里方便,但一些小玩意儿却还是信手就来的,流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一来二去便凄凄惨惨地交代了。

贾环噗嗤一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夸赞道:“珉儿真厉害,比哥哥厉害多了。”

贾环也行了礼:“大人、夫人好走。”

黑衣的龙鳞卫指挥同知大人跟只马猴似的蹲在窗沿上抿着嘴唇道:“饕楼的布丁和麻薯好贵。”

龚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贾环此人颇有怪癖。

赫连扣与他额头相抵,低笑:“我不信你不懂,应不应我?”

但光凭这一点和那个蠢物般的脑子,在这偌大的贾府吃穿不愁颐指气使些将将也够,但若是想搏个更好的身份地位却明摆着是个供人耍着玩儿逗着乐儿的可怜人了!

王熙凤处处为贾环想,给的自是一批奴才婢女里最好的,只这事儿不论轻重人不论贵贱但凡沾了个“好”字儿,心里便会无来由地多那么几分傲气骄意。

女眷各自有去处,连莲香也是随了去求签,贾环落得清静,便自顾自地往后山去了。

男人今日换了色更沉更重的黑金云纹镶貂毛长袍,腰间悬一块青玉珏,满头乌都披散着,略有些凌乱的样子,眉目却显得更深刻些。

“”莲香握了握手掌,脸上有些不忿,“您那姨娘也就头天来了,哭的那个惨那个响,二奶奶怕吵着您便把她狠狠轰走了。听说她在碧纱橱前面直骂林姑娘,恼的老太太险些一拐子把她打瘸了。至于三小姐倒是常听见她往绛云轩去,哪有这样的亲姐,竟是说问也不问!”

贾宝玉哭的抽抽噎噎,脸上泛着艳丽酡红,贾环斜了斜眼睛,竟是饮了一杯便醉了,也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怜见儿的邻桌的贾政脸色已是黑了一层又一层。

贾环愣了愣,瞧着男人的神色不见玩笑,便也正了脸色道:“先生今日请我吃元宵,还与了我砸碗钱,这点子微末要求,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环儿,你可去看看你那姨娘了?”王熙凤品了会子茶,突然冷笑道。

贾母叹口气:“珍珠,给环哥儿擦擦眼泪去,哭的我老太太心里都疼啦!”

小孩儿却脱了披挂的大衣服钻进了被窝,缩手缩脚的像只耗子,平添几分可爱:“我那亲姐?你且看着,明日她是帮谁说话?讨她的好?到时该拿我开刀的她也断不能手软半分!爷乏了,你下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了!”

周衍闻言颇有失望,直道“可惜可惜,竟是个庶子”。转念又一想,如今贾环已是高中了解元的,又有林海为座师,日后不愁没有大出息,若是族中另寻一身世低些的,未尝匹配不起,这却又是另一宗心事了,此按下不表。

正说到一半,却有一须皆白的老者走上前来,眉目不难看出些许骄奢,乃是林如海的族叔林熠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使在场之人大大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