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心挂着那几个踩水的丫头,犹有那晴雯面上带红、丝湿润竟如仙女儿出水一般,更是迷得眼珠子都恨不得粘上去,不过粗粗一听,浑不在意问道:“哪个昭儿?”

哪晓得一回贾环见了,了好大的脾气,拉着贾琏密谈了约莫好几个时辰,出来这位琏二爷面色青白隐约是半点人气儿都没了,转头就将同坏了事儿的汉玉打了。若非其中另有不可说的道理,想来楚玉也是留不长久的。

贾环心中一酸,轻声道:“姐姐胡乱地客气甚么,本是的弟弟,哪来的这许多客气!”

贾政闻言冷笑,分明是满脸的不屑通透:“他清白?真真儿笑话,全天下乌鸦都白了他也是浊蠢之物一个!把自个儿名声陪个精光不说,倒还要勾了别家的后生小子!也不必再劝,这个学,早说不该使他去上!只需告诉,那金荣是谁家的?”

当然这种思想并不能拿出来和赫连扣陈述,毕竟如此一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为主子受伤或赴死乃是天经地义的,不做反倒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不忠不义!

贾环见贾菌面有不忿,只给他夹了一筷子笋丝,因笑道:“你也不必看不惯,既有人愿拿肉麻当饭吃,又不惧此处孔圣高悬,日月朗朗。我等虽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却也绝没有那个闲功夫蒙目遮耳,便只好听一两句,只当锻炼心境了不是?”

贾代儒捧着本论语进来之时,新来的宝玉与秦钟二人正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说话,桌上随意放着几个打开尚冒着热气的盅子,想来是参汤燕窝之类。

“环儿咳咳,、回来了吗?”林黛玉本就浅眠,叫他一动,却是又醒将过来,细细咳几声,面上略多了一丝浅笑。

“哥儿谬赞,小王实愧不敢当。”身后传来一抹清润,又有言笑晏晏,“想来那处庄子里所见春意盎然,却是环儿的手笔罢。比起那些,小王此处也不过堪堪入目罢了,却是远远不及。”

赫赫有名的北静郡王只得讪讪摸了摸鼻子,却也不好多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本意,按着这位指挥使不着调儿且胆大妄为的性子,只怕把自己套了布袋拎到墙角胖揍一顿也是有的。

薛姨妈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脚下冰凉刺骨,迭声问道:“蟠儿他怎么了,宝丫头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贾环轻叹一声,却不敢想皇帝已有此种戾气,双手环住他颈子在那两片殷红削薄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哪儿那么大杀性,恐叫师傅知道了,又要喊回元贞寺去给抄佛经积福消罪。他不过一个小人物,一径计较个甚,回头调得远远便是了。使他查了事儿,且让听一听罢。”

贾环闻言脸上羞赧,躬身作揖道:“环儿疏忽了,有劳七叔,一贯听赫连念叨着在先皇跟前儿吃的那许多精致新奇,想来今晚倒可以一饱口福的。”

宫保本是个小旗,以龙鳞卫此间的权势地位,放在地方上那也是个横着走的主儿没跑,贾环是皇帝身边人的消息,也不过刑十五彭索骥李文来等寥寥几个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过是在此处看个门子的。原心里就很不得劲儿,现下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卑贱东西倒抓挠一番,心中甭提有多恼,遂手段甚是粗暴简单地拽着人头往里拖来。

贾母身侧的林黛玉一时便红了眼睛,只是想到今儿是喜庆日子,不好哭的,才硬生生忍住了,使旁侧的紫鹃王熙凤等人皆有些不落忍。

看到那条人影,又不由骂道:“什么毛病!早该寒暑不侵了,还见天儿地裹了一层又一层,你也不嫌重!”

姚无双见他神色哀戚却无悔意,暗自点头,情知贾环实是个坚韧不拔的性子。姚氏传承庞杂,更有说袭承自王禅鬼谷子,须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贾环就此动摇,姚无双恐也不见得愿帮上这一把。

王熙凤眼也不睁,细密的睫羽略略抖动,张神仙妃子般的脸容印着从窗格子里落尽的影子,显得精致已极,连低低脆脆的语声也有几分难明的惑意:“这位爷,您还知道我这儿门朝哪开,床往哪儿摆啊?外头那些小骚蹄子,把你的魂儿都吸走了罢!”

一个青衫齐整,面色却叫毒日头晒得红的书生样人物走过来,狠狠地踢他一脚,悻悻骂道:“你在此处偷什么懒?总司来的十五件精铁鱼鳞铠,就堆在帐篷里,你就这么放着?”

“畜生!”一条龙头拐带着凌厉风声狠狠抽上了周泰和的脊背,中年官员嗷唠一嗓子,疼得立时跳起三尺。

周文清愣了愣,也想不到帝王竟使了极漂亮的一招以退为进,正待苦恼,周泰和却不甘寂寞地大吼大叫起来:“荒唐!上至九五如您,下至蝼蚁如斯,皆是我父心中所系!如今皇上竟要为了那一个不识好歹冒犯天颜的举子惩戒忠臣元老,这岂不是叫满朝文武寒了心!叫天下百姓看了笑话!”

奚清流敲了半个时辰的登闻鼓,早已支撑不住,跪坐在青石台阶上,眼底灰暗,面如金纸,双手痉挛着仍想要敲击那鼓面。

龚琳很是不甘,还要再问,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吵闹,他不由从窗内探出头去,街上人潮正向皇宫涌去,隐约能听闻到“登闻鼓”“奚清流”“应天府”几个词。

终是长叹,贾环重重点了点头,再不言其他。

贾环叹了口气,眸色晦暗如海,瞧着那贾母一转身又在贾宝玉床头坐了,不住轻抚着少年苍白美丽的脸孔,口中颂着佛号,心中徒生一股子怨气来。

贾环从老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执拗和铁血,甚至他的每根皱纹里头透着黑铁样的坚硬定然,他熟悉这股子味儿,在前世那个无比倔强冷漠的爷爷身上小少年看了一辈子,乃至于他虽则表面温和沉凝骨血里却深深袭承了这一点。

要说二八芳龄的少女哪个不怀春?君不见纵观红楼,除了情便是爱,正儿八经的明清史稀罕得都成骨头里挑鸡蛋了吗?

贾环眼底流光微闪,轻轻抚摸着流光溢彩的玻璃灯笑道:“哦,你环哥哥孤陋寡闻,还请珉儿一解其来历,好使我回去也有谈资与人炫耀炫耀!”

贾环也不推开,神情淡淡地任由他去。

“”贾环面色青,“你听他胡咧咧,十句里倒也十一句是玩笑。”

“琳哥儿来了?且坐吧,这是掌柜特意从窖里取出的十年女儿红,香醇得很,你该多吃些!”贾环转过头,唇角带着日光一般温和轻暖的意味,只看得龚琳一愣一愣,竟是微红了面孔。

“你不唔!”贾环未及出口,男人已低下头来轻轻堵住了他的嘴唇,舌尖自齿列轻刷而过,带着难言的缱绻爱溺。

贾环瞟了一眼她身侧的绾碧,眉眼漠然,几乎像盯着件死物:“这可是巧,你身侧那个丫头今早儿才从我这院里跑走的,我说怎许久不曾归的,原是来了一月还认不得路吗?夏生,你且去问琏二嫂子一句,她是什么心,竟送了个不知事的蠢东西来?这只不认路倒好,若是光不识得我环三爷处那便有说头了!”

隔日清晨,贾环早早地便起了。

元贞寺是贵地,并没有许多人能在这里行走玩耍,若要论起家世,渐趋势弱的贾家更是只能屈居末流次等。但贾环从来是没有太多等级观念的,眉目又生的秀致风雅,此番雍容淡定很快便吸引了众多目光。

贾环摇摇头,缓缓闭上眼。

“是林姑娘!”莲香惊呼一声,小跑着过去给开了门,贾环抬了抬头,便有一穿着碧青色对襟袄子、鹅黄色心字襦裙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贾环喜清淡素净的菜式,桌上有一道凉抄的什锦丝儿很是得他的意,他便就着杯里莹莹荡漾的酒液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长辈们讲些趣事儿逗乐。

赫连扣解下腰间白色玉玦放入贾环手里:“珏者,自古是君子配饰,环儿戴着,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王熙凤脸上有丝苦意,但却很快叫凶悍泼辣掩了去:“由的他去!我一个人带着大姐儿不是一样过活!”

小孩儿像是再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将起来,他肖似赵姨娘般形容清丽无比,兼且有伤在身,看着便是柔弱已极,这会儿淌着眼泪却不敢擦的样子凭白的叫人生出了怜爱疼惜。

“她倒得了便宜还卖乖,爷是替她那宝贝疙瘩心肝肉儿顶罪,一钵子雪梨汤便打了,恐怕是门口的叫花子也嫌弃!”小孩儿声音提高了些,门口有人惊呼一声,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且放下扬州此处,那厢的燕京城里却似迎来多事之秋,诡谲动荡,局势难明。

宫里突然放了宫妃省亲,虽则有陈皇太后盛赞赫连扣纯孝仁善,实则但凡拎得清些的心中早生出了几分猜测。

这一日水溶进宫面圣,李文来远远瞧见了,走近前几步道:“皇上眼瞧着心情不算甚好,王爷您且将将劝几句,也算帮奴婢一个大忙。”

水溶奇道:“这是怎么?”

李文来不由露出个苦笑,一张老脸皱巴得跟陈皮一般:“还不是环哥儿家那不识趣的姐们,日前提着盅子燕窝巴巴儿地送来,半点瞧不清楚状况,恼得皇上只愿意当场赏她一耳巴子,却又得使劲儿忍者,老奴冷眼看着竟是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