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心脏,依旧能够心痛,没有了眼泪,居然还想哭。

爹深深叹息道:“人命岂可如此轻贱。给他们银两,让他们远行。”

丽娘点头,低声说道:“洁儿,我一身武艺,如果护不住你的爹,我也就不用活着了!”

后面她父母哭声震天,大家的议论声嗡嗡作响:“人家想在一起,就让人家在一起呗……”“有违礼数啊!”“董郎中那么好的人……”

我大喜:“在哪里?”

莲蕊跑过来,把铜镜戳到我脸前:“小姐看看自己。”

我叹:“这年头,蒙一个人怎么这么难。”

一路上,我的情绪十分亢奋,快活激动,使劲和他说笑谈天。

哥哥的语气罕见冷淡:“贾公子,人人都有一张嘴,说出话来如果不负责任,谁都干得出来。我也曾听人们传说某府公子有如刺在骨之疾,虐死的丫鬟小妾少男乃至幼童,不计其数。时时抛尸荒野,无人予以追究!可人贵在自律,我平素行医乡里,月见何止数百人,从不曾散布什么谣言。”

我抱着那个女婴,感到陌生又亲切。她的哭声嘶哑无力,听着随时会断气。我让人请了奶娘喂她,可每天她醒着时,我都去抱她。这才知道,抚养孩子,物质上的需求的确不多,但要花许多精力去和她在一起。

他们出门后,我走到谢审言身边,坐在了他的床前地上,就像那天我醒来,看他坐在我床前时一样。一时间,想起了我们的那一路旅程,觉得已是非常遥远的往昔。

爹轻叹:“我让他不要向别人透露我的女儿曾单独见过皇上。”

丽娘初时难受,接着担心,然后微笑。爹倒是沉得住气,苦着脸听了全部,最后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佩服爹的远见,他那时早就说了事情有可能会发展到这一步,此所谓是祸躲不过。

丽娘说道:“老爷,我护着您!咱们的孩儿也学武。实在不行,咱们浪迹江湖,离他们远远的。”

我依然看着书说道:“你别废话!如果我想要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在这里。二十年的情意,英俊多金,对我大方体贴,我现在已有了孩子……何止喜欢,那是爱!又怎么样?!不见!”

这些思绪弄得我头脑混乱,人格分裂。

爹转身双手扶住李伯,要让他起来,低声说道:“五儿,我知道。难为你在我家这么多年……你当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早该告诉我……”

大家都不说话了。

钱眼对着杏花嘻嘻一笑,斜眼看我说:“我娘子不觉得酸就行。”说完,眼睛到谢审言处遛了一下,又看着我说:“知音,你得多跟我学学。”

李伯的娘开口:“五儿,我年纪这么大,说话没顾忌了。你们小姐是个有情人,你当着她的面,说个实话。当初是不是因为她娘,你才隐姓埋名把自己卖进了她家?咱们家那时就是大户,比她家都富裕。你几年都不告诉我们,我们以为你只是去江湖上游荡去了。现今,她娘走了那么久了,你还不娶妻,你对不住我们啊!”

我不说话了,低头吃东西,钱眼笑着对李伯说:“李伯,你发现没有,我能说最后一句话了。”李伯笑了,我抬头看他,李伯咳了一下。

想到此,我笑了,仔细看自己的装束,天气热了,我的胸部比较丰满(补偿了我前世平胸的缺憾),怎么穿男装都会露出痕迹。我今天穿了一件浅木色的女装,里面只用了一层布的护胸。我左右扭身,想做出一些富于魅力的姿态,但都十分生硬可憎,双手总是没地方放,杏花在一旁哈哈笑得弯腰。我放弃了,终于明白身材和风韵真不是一回事。

钱眼看着杏花嬉笑:“娘子,你日后只给我摆个碗筷,至于做饭做菜,缝补衣衫,外带打扫房间,整理庭院,再来些吹拉弹唱,载歌载舞……”

她母亲说道:“你是当朝太傅独女的丫鬟,你小姐的夫君日后定有三房四妾。你近水楼台,应该好好服侍,真被收了房,一生有靠。”她看着我,恶狠狠地说:“你的丫鬟长的这么漂亮,她日后定与你争宠,我这是为你着想,你该早想办法!”

我缓慢地转脸看着钱眼,他一双贼眼看着我,努力装出天真的样子,但根本没用。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竟然又笑着问:“知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要谢公子的命呢,还是要李伯听从你?”

钱眼忙道:“我不可能是谢公子,我爹只想当乞丐,不会惹怒了皇上。”他又摇摇头,“我爹又对了,人贱命大,我们天天讨饭,也比那样被卖成奴要强。杏花娘子,你在那个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受够了苦,命里就剩福份了。从今后,夫君我得仰仗你给我压住我挣的那些银子。”

我麻得打个寒战,忙道:“怕你撑死了还差不多!杏花,给他补上个桌子腿儿,让他能剔剔牙。”

我用手绢擦了擦嘴,钱眼惊讶道:“知音,你怎么能吃这么快?我讨饭的时候就这种吃像。”

谢审言不说话,要想投他的所好,我只好利用我们每天凑在一起的三顿饭时间对他进行观察。在饭间,我用余光瞄着他吃什么菜,结果发现他只动他面前的菜,根本不往别处伸筷子。我只好运用“尝试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原则。每次李伯都让我先点菜,我就点不同口味或品种的菜,然后看他对他面前的菜吃多少。我暗暗掐指计算他下了几次筷子,如果是三次以下,那个菜就是他不喜欢吃的,如果是七次以上,那就是他喜欢吃的。

李伯已经站了起来,叹着气说道:“请钱公子带路。”这大概算是正式同意他入伙儿了。

钱眼皱眉看着他说:“你这咳嗽真是让人听着着急,怎么没人给你治治?是不是我那知音不想出银子?她比我还小气……”

杏花犹豫着:“不答话,就是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也没动……”

我长叹了一声。

他点头,眼里明锐起来,说:“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像我的女儿,如此聪明,就是忘了以前,也一定是大梦初醒,更明白事了。”

我努力计算着说:“啊,那至少有十几年了吧?”

大家怎么这么怕鬼?有几个人真的见过鬼?我赶快笑着安慰她说:“杏花,我不是鬼。昨天我喝了一瓶酒,醉倒后,我的魂魄在一处黑色的长廊里,与你小姐的魂魄掉了个儿。现在,你的小姐大概正从我的床上醒来,叫着你的名字呢。”

钱眼斜着眼睛说道:“没人看着的时候,就不是只擦擦脸了……”

谢审言一下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洗漱。”在大家的笑声里出了门。

哥哥拿出几只银针,在我的两只胳膊上,一通狂扎,但入针毫无痛感,他一边叹息着说:“妹妹是真的死而复生啊!根本是闻所未闻。我学医行医十五年,头一次见。”

钱眼说:“十五年算什么?外面人说千百年都没有过。人说那谢大人对天一哭,天昏地暗,玉帝落泪,有人亲眼见九天仙女带重生之水,灌入了知音的喉咙,让知音再返人间。”

杏花说道:“天女?我怎么没见到?”

钱眼喝道:“娘子!我正想让你开一场‘谢大人感天动地,董小姐起死回生’的证人口述会,每人收银一两。你要是这么没有心机,咱们怎么挣得到钱?!”

大家又笑起来,哥哥叹道:“人言虽是有些过头,但那日审言半疯半癫地抱着你回来,哭哭笑笑,说上天听了他的乞求让你回生,实在也不是人间常闻之事啊。”

杏花含泪道:“是啊,小姐,那日谢大人正抱着你,突然大哭大叫,说感谢天地你回来了,别人都知你已死去多时,疑是鬼怪附体。谢大人根本不让人靠近,一个人抱着你在街上乱走,说这就与你去归隐。后来是老爷到他面前把他拦住,对他说你要让大公子看看,他才容老爷牵了他的衣服,带他上车回的府。”

哥哥说道:“我给你把脉,简直不能想象你曾死去。元气内敛,心神未散。而且,除了皮肉外伤,内脏无损。也许因为我那时的妹妹练了十二年武功,内息强悍……”

杏花说:“也许是言言爬过去,护住了你。”

我叹道:“是啊!不然我非被打烂了不可……”众人齐声大叫:“别这么说!”

我忙玩笑道:“也许是我当时忍了口气不想出声,结果把自己憋死了。”

哥哥沉思地说:“有这样的可能吗?气蓄中枢,断息不死……”

我笑:“哥哥,我是瞎说的!”

钱眼笑着说:“知音,你可不能在人家面前瞎说什么自己被打烂憋死的话。人家这次让你弄得失了魂儿,这么多天不睡觉,你再不醒来,我准备把他打昏过去。”

哥哥摇头叹道:“是苦了审言啊!妹妹,你若是还有武功,运气调神,早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