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低道:“这几个月还不行,臣妾刚生完孩儿,还怕痛得紧,臣妾也不敢这么快再有身孕。”他捏捏我的耳垂,笑道:“你是在找借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不对?你的大方只在你乐意之时。别急着否认,朕刚才看到了,你望向纯贵人时的眼色,你刚才只怕也是做给她看的,你要她明白,在朕这儿,皇贵妃仍是无人可及,只不过要看她高不高兴要朕,可是么?”我笑:“皇上要硬这么想,臣妾也没法子。”拿起他受伤的手,道:“皇上,当臣妾的血与皇上的血交融在一起之时,臣妾什么都没想,只想着皇上。”“朕知道,”他温柔地道:“朕也一样。”

平姑姑就在殿外候着,不多时已走进来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永璘问:“你今儿都陪着娘娘做了些什么啊?”平姑姑道:“娘娘上次叫奴婢着人去打听纯贵人下落,今日有了回信,娘娘便带了奴婢等人去上林苑迎接纯贵人还宫,纯贵人起先不肯,娘娘百般劝说,更搬出了皇上昔日对纯贵人之情,才说动纯贵人还宫。又让纯贵人在上元宫沐浴更衣,打扮好了方送至纯妃娘娘处,让纯妃娘娘待皇上回奉乾殿后,将纯贵人送来侍候皇上。以上全部是实情,并无虚言,请皇上明鉴!”我能感觉到他神态已松动,停了一下听他道:“娘娘出宫为什么不来禀报朕?你不知道娘娘产后虚弱,不能远行么?”平姑姑叩了一个头,道:“是娘娘吩咐了不要先行告诉皇上,欲给皇上一个惊喜,奴婢等也再三劝娘娘不要去,但娘娘执意不肯,皇上知道娘娘的,她拿定主意的事儿谁劝也无用。娘娘在路上几次昏厥,回宫下轿时更是差点跌倒,着实唬着了奴婢等人。后纯贵人离开上元宫后,娘娘便一直沉睡不醒,连晚膳也未用,若不是皇上传召,娘娘还不知要睡到几时呢。”永璘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方道:“以后娘娘出去,你都需回禀于朕,娘娘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朕才在上元宫置这许多宫人,若不能好好照顾娘娘,要你们来何用?”平姑姑道:“是。”“你们起来吧。”永璘道。

永璘只看了一眼,嗯了一声,问:“还有一个呢?”我方悟起另一个。陆天放道:“皇上,娘娘产门似已关闭,只怕那个……”我大急,抓住永璘道:“皇上……”“别急,稚奴,”他安慰:“朕帮你看看。”我痛得已失去知觉,实不知另一个怎样。永璘伸手到被中,过了片刻缩回手来,道:“他还在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他揽我入怀,用雪衣裹住我,我道:“臣妾不识皇上博大胸襟,皇上担戴臣妾的鼠目寸光吧。”“回回都这样,”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朕要是不担戴呢?”“那臣妾只好罚自己入冷宫待月了。”他哈哈大笑,在我耳边道:“朕怎么舍得?”忽听人喝:“什么人夜犯宵禁,当街喧笑?拿下!”却是巡街禁卫。

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永璘走到榻前,握住我的手,笑容顿时僵住:“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伸手摸我的额头,马上叫人:“速传太医!”太监忙转身去传旨。

天气渐渐转凉,我食欲大增,吃的很多,腹中胎儿长得很快,一下子就目无足下,行动不便。永璘初时担心又有人暗下食母兽草之毒,但陆天放百般肯定说没有,他才放了心,借口怕我有闪失,把我接入奉乾殿,除了上朝,看折,见臣下便是跟我在一起,于各宫中绝足不去,我也没办法。

永璘握着我的手,道:“你是要问朕为什么放他走,是不是?”我点点头,他道:“朕虽是天子,可也不能事事如愿,朕不想见三郎镇日郁郁,故宁可忍痛割爱,也要成全他的心愿。”我道:“皇上爱护关怀之心,臣妾万分感激。臣妾还有一事要冒死请问皇上。”“什么事那么严重?”他皱眉:“冒死?怪道你吓成那橛,说吧,朕说过不怪你。”我迟疑半天,终于还是问:“皇上,你与三哥是不是……”“什么?”他发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我闭上眼,鼓足勇气,咬牙问:“你与三哥是否有断袖之好?”屋中静寂如死,过了好久,永璘突然爆发出一阵朗笑,声震屋宇,我睁开眼,他笑不可遏,指着我说不出话。我反倒放下了心。

“好——”永琮亦赞:“果然潇洒物外。”永璘笑着点头。我极目四顾,忽见山腰有几朵野生牡丹,正迎风摇曳生姿,忙叫:“皇上快看!”手指给他看,永璘亦赞道:“果然天香国色,虽生于野外,亦不坠高华。”“好美!”我望着道,它令我目眩神驰。“你喜欢么?”他问。我点点头,随口道:“喜欢。”出口即知不对,他果然道:“好,朕去给你采来。”“不,不,”我死死拉住他,道:“别去,太高了,皇上,别去。臣妾只是说说,并不真的喜欢。”他掰开我的手,拍拍我面颊,道:“稚奴等着。”唤来平姑姑,将我推给她照应,走到山下,向山上张望,随即找地方向上攀。

4“中散”句:颜延之,《五君咏嵇中散》,南朝宋文学家

我替永璘拉了拉衣袖袍角,整理他的衣衫,就便儿道:“你这两个兄弟没一个不让人c心的,皇上事儿多,没时间看顾,我看早点给他们说个媳妇儿,敢怕就好了。”永璘笑道:“你说的是,朕放在心上了,改明儿就叫人留意着便是。”伸手替三哥擦擦额上的冷汗,望着三哥道:“记得小时候有次四弟生了病,烧了三天,朕也是这样守着他,心中害怕极了,就怕他出事。好容易哥俩儿都平安长大,又要为他们受伤担心了。”我道:“皇上手兄情深,真是个多情君主。”他笑:“又学会拍朕的马p了?怪道皇祖母说小心你的迷魂汤呢。”我笑道:“皇上昨儿没睡好,又上了早朝,定是累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臣妾照应着呢。”“朕不累,”他道:“三郎教了朕一点儿吐纳之法,挺管用的。”我道:“他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皇上别信,更别学,不然伤了龙体就不好了。”“你不懂这个,”他忍着笑着:“少c口吧,若是闲着没事,把窗边台子上那些奏折给朕工工整整抄出来,认真些儿,别龙飞凤舞的,叫人看着累。”“是。”我便过去帮他抄奏折。



“果然好身手!”有人击掌,我抬头,是永璘。不由大怒,回头对三哥道:“还说不是说客?!”三哥没好气地冲永璘道:“你来干嘛?不是跟你说别叫人盯着我么?”永璘冷笑:“这是朕的上林苑,莫非你们来得朕倒来不得了么?真是好一幅并辔双骑图啊,马好人也俊,这匹马朕本是自用的,既然你们喜欢就送了给你们,算是朕还给你们兄妹一个人情!纯贵人——”“皇上!”那个女孩子骑装打扮,兴冲冲跑过来,笑道:“皇上有何吩咐?”“上马,朕带你骑。”永璘斜睨我一眼,颇有不屑之意。旁边早有人牵过马来,永璘先上了马,一伸手拉上纯贵人,坐在胸前,道:“走!”骑马绝尘而去,我气恨交加。好,我就骑一个给你看,瞧我能不能单骑驯服此马。

上仪门前,浏阳王与苏君猷正在对峙,我看到浏阳王身后整齐的兵马,便知他不是谋反,他的人马比苏君猷多的多,且精良整肃,若真是谋反,苏君猷必挡不住他,那也不用在此对耗了。走上前去,苏君猷见了忙道:“臣参见贵妃娘娘。”浏阳王道:“臣弟参见贵妃娘娘。”我道:“苏将军,浏阳王带兵进宫是太皇太后的懿旨,着他前来护卫宫眷的。你速带人前去太皇太后宫中救驾,不得迟误!”他应“是”,却不无怀疑地看了永琮一眼,一挥手,带人赶去慈宁宫。

二哥道:“不好听,唱满江红吧。”我低笑,二哥便是喜欢这金戈铁马的曲子。永璘在我手上吃了,我给他拭去唇边的汁水,伸手倒了酒。他喝酒时顺便在我手上一亲。听得唱完,永璘笑着道:“再唱一首就罢了。就唱——晓光词吧。”我笑,亏他这时倒想起这首来,青灵弦声一拨,变的雄壮,她唱:“日轮浮动羲和推,东方一轧天门开。风神为我扫烟雾,四海荡荡无尘埃。”既浅白又有气势,二哥首先鼓掌道:“好!好词!”青灵收起琵琶低身告退,起身时看了永璘一眼,脸上又是一红,一敛首默默走了。我轻轻对永璘道:“她看上你了呢。”永璘笑:“歌不错,中人之姿而已。”哼,若不是中姿,莫非就要选进宫了么?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下午,转到晚上,宫的灯烛把宫里照得亮如白昼。我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只衣稀听说太皇太后来了,正在屋外陪着永璘。又是一阵急痛,我大约是晕了过去,因为后面的事记不清了。

他道:“朕若是王天授,那天子之位便退居其次,与你之间的莺莺熙熙,甚或至于押昵亲热都不过是夫妻寻常中事。于你来说,这恐怕正是你所一直期望的,你满足于这样的日子,因此一向不甚在意妃位高低,自然也就不在意朕这个皇上的宠幸。”我低低笑应:“是,皇上一语中的,臣妾无话可说。”“可朕毕竟是天了,朕要的不仅仅是万里江山,万民顺化,还要一个可以母仪天下,统御六宫,佐理政事的天朝皇后。出则仪态万方,倾倒天下,入则执政后宫,调理妃嫔,教养皇儿。”我的笑容僵硬,我知道他要这些,他的心很大,他要身边的人心也跟他一样大。我道:“臣妾蒲柳之质,浅陋愚钝,不堪为天下之母,望皇上原宥。”他道:“你有这样的姿质,但是你不愿为耳。”我道:“皇上,我身子有点乏,想回去休息了。”正要起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只是想逃避。”我见他说穿了,反而定下心来,抬眼看着他,道:“不错,臣妾是想逃避,臣妾不象皇上,有包罗万宇的胸襟气度与野心,臣妾只是一个小女人,象母亲和姐姐一样,安于平平常常的夫妻生活,也只愿以此生活了此一生,臣妾万幸,遇到了王天授,臣妾亦不幸,承恩于皇上。可是难道因为王天授就是皇上,臣妾就要放弃自己的思想,屈从于皇上的安排么?”他大瞪着眼睛,万分迓异地看着我,仿佛从未见过我似的,半晌方道:“你知道你这番话有多么大逆不道,狂悖不羁么?若是给旁人听到,你还要命不要?”我淡淡笑:“若皇上真要治臣妾之罪,臣妾怕是早死了一万回了。臣妾不是恃宠而骄,实是在臣不能欺群君,在妻不能瞒夫,若不说出来,臣妾将何以待夫侍君?”他目光闪闪,看着我半晌不语,然后缓缓道:“朕一直以为你胆小怯弱,其实你是一个最胆大之人,这些话,相信除了你,无人再敢与朕说。”我轻轻问:“那皇上是想以后臣妾继续直言无讳呢,还是恭顺谨遵宫规呢?”他脱口而出:“朕当然要你……”忽的停下,脸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改口道:“谨遵宫规,不过,私下没人的的时候,朕要你对朕直言无讳,否则,朕亦要治你欺君瞒夫之罪。”我委屈:“皇上的要求何其难也!”“朕知道卿卿聪明绝是爱着孩儿的?”母亲轻轻叹口气:“若不是爱你,怎么会谈及那么深?若不是顾念着你,他又怎么会去管你姐姐的事?要知道,你姐姐可是已经出嫁了呀。”我嗔道:“母亲,你总是帮着他说话。”母亲道:“那天太皇太后带你的三哥到了慈宁宫,温言相慰,说了好多赔情的话,若不是爱你,他们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一个臣子?”“娘——”我叫。母亲笑了:“稚奴,你从小就性格温顺,比你姐姐懂事,从没让娘c过心。此次若不是皇上亲自看中了你,将你选入宫中,娘是断乎不会让你们姐妹入宫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万幸皇上很疼爱你,娘看着他对你,似乎并不比你哥哥们差。夫妻俩口角那是难免的,即或一时动个手什么的,娘宁可信他是无心的,娘也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真心怪皇上,不过是借着娘在这儿撒撒娇罢了。”我登时脸红,嗔道:“娘——”娘伸手摸摸我已经发硬的腹,道:“快生了吧?有没有什么动静?”我道:“下个月才生呢,这些时候动得厉害,尤其听到了他的声音,更是不得了,娘,孩儿好辛苦的。”扑进她怀里诉委屈,她轻拍着我的背,笑着道:“女人么,都要经过这个。娘知道你辛苦,好歹还有一个月,你就再忍忍吧。”我告诉她;“他说等孩儿生了,要让娘跟哥哥们进来看皇儿,孩儿也探过他的口气了,孩儿也可以带了皇儿回家一次。这样嫂嫂跟姐姐也能见见了。”她叹息:“他能这样待你,娘也放心了,男人都有个脾气,何况是皇上?他自小儿被人捧着,脾气自然比一般人大一些,你凡事多忍让着他,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明白,会让着你。这人心都是r长的,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也会被感动的。”

屋中静静的,谁也不敢打扰此刻的永璘,永璘出了会儿神,叹息:“终于动手了。”三哥接着道:“是,没想到这么快?”“快么?”永璘冷笑:“朕可是觉着他们忍了很久了呢。”“皇上,羽林都尉蒋文寿在外候旨。”门外小太监报。永璘转头对我道:“你先在朕的床上躺一会儿,不管外头什么动静都别管,安心保住朕的龙胎,子风,你随朕出去见见这个都尉。”三哥恭身应:“是。”永璘整整衣冠,迈步就走,我担心地叫:“皇上。”他停下来。我嘱咐道:“小心!”他并没回头,道:“朕知道,德妃放心!”他从不在人后叫我的封号,今天这般说话可见内心有多紧张。我道:“那皇上去吧,臣妾就等着皇上凯旋而归。”他点点头,带了三哥出房。

24夺宫

21子危

太监来回几个太妃太嫔来看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对永璘三哥说了几句什么,就独个儿出去接见。这边两个人走到案边,叫人铺纸,提了笔,互相看看对方,又笑了起来。只听三哥道:“你是皇上,你定吧。”我半晌没听见动静,忍不住转头,见永璘凑在三哥耳边嘀咕,三哥含笑听了半晌,点头道:“甚好,便是这样吧。”提笔沉吟片刻,随即落笔如飞,永璘却负了手在一边看。我站得久了,坐下来休息,察觉腹中蠢蠢欲动,忙叫:“皇上。”永璘转过头来,我向他招手,他方缓缓走过来,脸上犹带着醉意的笑,问:“怎么?”我手抚腹上,以眼示意。他并未明白,笑看着我不动。我笑嗔:“傻瓜!”拉过他的手放在腹上,他眼中始是惊奇,然后嘴角慢慢漾开一丝笑意,回头对宫人道:“你们都去外头侍候吧。”宫人纷给退出,他低下身来,手放在我的腹上,道:“晚上朕上你那儿去,备两坛子好酒,朕带你三哥一起去。”“紫金醇倒是有的。”我道:“只是三哥留晚了不好。”“无妨,”他笑道:“朕待会儿求求皇祖母,以祈祷布道之名留晚一点,若不是碍于宫规,朕真想与他抵足而眠呢……”“皇上,我画好了。”三哥朗声道。



一时炉火拿来,三哥道:“本来要你自己烹的,你身子不便,看着他们煮好了。小心别过了火。”我道:“是。”叫人拿到一边煮茶。永璘边落子边道:“为何露水不宜?”三哥道:“也不是都不相宜的,要看年份、时辰、y晴、花木、地域及茶叶品种。四时皆有花,四时皆可收水泡茶,春梨夏菏秋菊冬梅还只是寻常的,有一年师父带我们集天山雪莲之水,那才叫不易呢。泡出来的茶不仅香味浓郁且有治病之效。”“你师父倒是个雅人。”永璘道:“几时让朕也见见。”三哥道:“师父一向行踪不定,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出现。看有无此机缘吧。”永璘道:“你妹妹信佛,你信道,你们一家倒也有意思。”“不错。”三哥道:“我大哥信儒家学说,二哥行兵家之道。四妹是个什么都不信的。五个人五种性情,却是和熙安乐,手足情深。”永璘道:“大家之中着实不易呢。这是你娘教导有方。每想起她,朕就是又感又佩,又气又恨。朕这个岳母,着实令朕头痛得很。”三哥笑道:“娘对皇上可是私下里赞不绝口呢。皇上若不是皇上,只是王公子,只怕娘要用这个半子把我们这些个全子都比下去呢。”“是吗?”永璘笑岑岑地睇了我一眼,道:“朕到不晓得她这么抬举朕。”三哥点点头:“皇上自然有过人之处,这是在下的真心话。不瞒皇上,在下一向眼高于,剑胆琴心,至刚至柔竟也能相依相融,实是一幅感人至深的天然画卷呢。”我道:“你又抬他出来压我——皇上说句实话,到底是臣妾是知己呢还是三哥更体己?”他笑出声来,道:“又问住朕了。容朕想想。嗯——稚奴是红颜知己,子风是红尘知己,各不相同,却皆为朕所得,此乃苍天厚朕矣。”我笑:“皇上又讨巧了。”他顺手捋了我一处头发放进嘴里嚼着,道:“此次朕得了好马,必给你挑一匹脚力俊,形貌好,性情温顺的,驯养好了。日后陪朕驰骋猎场。朕也是爱打仗的,要不是拘于这一身龙袍,朕也会象四弟一样去沙场打下毕生之功业呢。”我道:“等骑兵c练好了,皇上也可以御驾亲征么。不过可得把臣妾带上,让臣妾也亲眼看看天子之威,威加海内。”他笑道:“军中忌女人,带上你朕的仗就打不成也不用打了,就等着‘三军齐解甲’吧。”我正要反驳几句,忽地心口狂跳。我忙捂着口,以免呕出。他一把拎我靠在身上,叫:“姑姑。”平姑姑推门进来,见了此景,忙取了杯子倒茶。永璘接过,我匆匆喝了几口,用手压住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逐渐平服了心跳。“怎么样?”他急问。“还好,”我道:“刚才忽然心慌得很。现在已然好了。”平姑姑道:“要不传太医先候着?”我摆摆手。“真的没事?”永璘问。我微笑:“真的没事。”他松口气,平姑姑接了杯子放好,道:“若是不舒服了再叫人吧,宁可多些麻烦,也别耽误了。”永璘点头:“姑姑说的是。”平姑姑走出去关上门。

玉妃率我们向他行了礼,各献了寿礼。我送了一份寿面寿桃,都是极平常的,不想引人注目。

三哥在承庆殿里,我进去时,他动都没动。我路过他身边时,看见他正对一幅山河图志皱眉。

浏阳王是王族子弟,气质当然与他们不同。经历了战争,他变得成熟了,稳重了,原先的一丝浮躁之气已消失,代之以深沉内敛。但从外貌上看,他仍是一幅书生模样,斯文有礼,皮肤依然白净。他带了一幅白狼皮献给永璘,永璘

“贵主,歇一会儿,喝口茶吧。”平姑姑端了茶进来道。我放下笔,走过去,端起茶碗,揭开盖子,问:“这是什么茶?”平姑姑道:“就是前日皇上叫小顺子拿来的水芽。”我喝了一口,果然香气袭人。我放下碗,问:“皇上有几日没来了?”她笑道:“有十来日了。刘公公说这些日子皇上为大兵凯旋和殿试的事儿日夜忙碌,连奉乾殿都没回,食宿在承庆殿,估计得等到殿试结束后才能来呢。”他的确是辛苦得很。“贵主,”如花道:“陆太医来请平安脉。”平姑姑道:“叫他进来。”

直批到三更天,我和刘全好歹劝着他睡了一个时辰,他睡觉,我又将批过的看了一遍,分别放好,没批的夹了字条,写了自己的看法,放在另一边,送他上朝后,我才回到自己屋里睡觉。

回首五年sodu



他们跪下叩头,我扶起永璘坐靠在床上,喂他喝了几口水,他道;“萧子庭执笔,替朕拟写遗诏吧。”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叩下头去,悲呼“皇上——”“写吧。”永璘道:“朕怕是没多少时间了。”几人抬起头,我冲大哥一使眼色,大哥起身,走到案前,刘全研墨,大哥执笔。永璘道:“朕少年即位,赖太皇太后扶持,平三老之乱,诛邓氏,伐西域,兴农桑,振科举,夙夜勤谨,唯恐天下不治,旦夕用功,唯盼四海清平。然天不假寿,至罹重症,在此生死之际,特颁遗诏如下:朕大行后,即奉皇太子玄云即位,太皇太后辅政,顾命浏阳王永琮,右仆s郑永基,工部侍郎庄士达,吏部侍郎萧子庭,内羽林督领邱行恭,九门提督窦凌苍,京兆尹冯卫赞襄国事,愿诸位齐心辅僻幼主,孝敬太皇太后,完成朕的遗愿,荡平西域,天下大治!”几人叩头:“臣等领旨,谨誓愿于陛直辅僻幼主,孝敬太皇太后,天地可鉴,如有违誓,人神共诛之!”誓愿已毕,永璘歇了一会儿,看看我,道:“萧皇贵妃自侍奉朕以来,恭敬谨慎,尊上爱下,贤德兼备,纯孝共见,今着加封为孝诚仁皇后,朕大行后,尊为皇太后……”“皇上,”我低低打断他,道:“臣妾愿追随皇上,永远侍候皇上,求皇上恩准臣妾随葬!”所有人都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我,他们虽知永璘宠爱我,但无人相信我会为他殉葬,永琮的目光更是复杂,伤感,绝望,钦佩,嫉妒,一一在眼中掠过。大哥望着我,既伤心又赞赏。永璘盯着我看了半晌,改了口:“朕大行后,如萧皇贵妃殉葬,着即加封为孝诚仁贞纯慈慧贤德淑婉义敏圣善皇后,与朕同葬于乾陵。”顿了顿,又道:“不必再行另置棺椁,即葬于朕的棺椁之内,以了朕与皇贵妃之愿。”我道:“谢皇上殊恩。”这是从未有过之事,自来帝后虽可同葬于一陵,但都分开而葬,不能并棺,墓室也要分开,以示男尊女卑,皇权至上。永璘不但连我的谥号都想好了,更破例让我与他同棺,那是将我放在了与他同等的位置上了,大臣数度震惊之余,都大瞪着眼看着我们,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连遵旨的话也忘了说,只楞楞的跪着。永璘怒色闪过,哼一声:“你们不遵朕旨么?”他们方醒悟过来,叩头道:“臣等遵旨!”永璘道:“浏阳王怀萧侍郎留下,其他人跪安吧。”除了大哥与永琮,其他人叩头退了出去。

永璘说了这许多话已颇为吃力,闭目休息了良久,才睁开眼,我忙端上参汤给他喝了几口,他才道:“永琮是四弟,萧子庭是我内兄,你们都是朕的至亲,有一件生要的事朕要托付给你们。”两人叩头:“臣等愿奉皇上旨意。”永璘道:“皇长子虽为太子,但资质过于平庸,不堪大用,朕与皇贵妃之子玄成聪慧,但年龄太小,故朕要你们听好:七年之后,待皇三子长成,即废皇长子之帝位,传于皇三子玄成,你们听明白了吗?”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回答。我低低道:“皇上,这么做无异于篡位弑君,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永璘道:“朕自然知道,决不让你二人为难——李大用!”李公公走过来。永璘道:“去将朕的另一份遗诏拿来!”李大用走到一幅巨画前,移开画,打开暗格,取出一份黄绫诏书,捧到床前,永璘道:“念!”李大用打开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玄成,聪明颖慧,谦度有礼,勤奋好学,纯孝宽容,深肖朕躬,朕意将皇位传于皇三子玄成,着浏阳王永琮,左仆s萧子庭共同辅政,钦此!”原来他连大哥后来的爵位都立好了。“给他们看看!”永璘道。两人接过看了看又还给了李公公。“朕已加盖了御玺,”永璘道:“这份在朕死后将由太皇太后保存,七年之后再行颁旨。二卿可即奉旨行事,将朕皇长子幽于长宁宫,永不赦出,明白了吗?”说到后来语气已颇为严厉。两人含泪叩头领旨。“你们去吧,”永璘疲惫地道,额上全是冷汗,痛又开始发作了。我示意他们速速离去,两人均看了看我,叩头离开。

我和李大用扶永璘躺下,他痛得难忍,又挣扎着坐起来,脸色发灰,浑身颤抖,紧紧咬着牙忍着痛,那只手已将我的手捏得发白,我低低道:“皇上,臣妾吟诗给你听吧。”他不答,似已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低吟道:“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财贸棱,江水为竭,科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闭上眼,抖得更加厉害,李大用已悄悄传进了太医们,都跪在地上等旨意看脉。我再度在他耳边低吟:“枕前发尽千般愿,欲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加南面,休即未能休,要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他的唇微微抖动,我凑近前去,听他断断续续地道:“华……华……山……畿……”我点点头,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爱若见怜,棺木为侬开。”未及吟完,永璘忽然停止了抖动,垂下了头。我大惊,忙叫:“皇上!”放下他来,陆天放等忙上前看脉搏,过了良久,他转身跪了下来,悲声道:“娘娘,皇上——龙驭宾天了!”我的头一下子晕了,他……就这么离我而去了么?他不是说要护持我的一生,陪伴我的一生么?周围哭了起来,这一声反倒提醒了我,我道:“不准哭!”声音冷而生硬。他们吓得止住了悲声,呆望着我,无助又茫然。我道:“萧子风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否则即行乱杖打死!听明白了吗?!”他们怔了一会儿,忙叩头道;“遵娘娘懿旨!”我对御医们道:“你们都下去,在偏殿候旨!”对刘全使个眼色,他微一点头,领太医们去偏殿监视起来。我深深吸口气,叫:“李大用,拿参汤来!”李大用端来了参汤。我让他帮忙看了永璘的痘疹,并未相接,于是让太监们放平永璘躺在床上,道:“撬开皇上牙关,把参汤灌下去!”李大用领人上前,撬开永璘的牙关,将参汤灌下去。我道:“你们去吧,我陪着皇上!”将永璘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并未变冷,尽管已察觉不到呼吸,以前都是他暖着我的手,现在该我来暖他了。

105施圣手三郎回天

就这样坐着陪他,每隔一个时辰叫人灌他一次参汤,时不时跟他说会儿话,我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三哥道:“小妹!”方才醒悟尚在人间。

三哥急步走到床边,搭了搭永璘的脉,又翻开他的眼睛看了一下,问我:“这样有多久了?”我不知道。李大用代答:“两天了。”三哥点点头道:“幸好你们灌了他参汤。”我看着他,不知是喜是悲。“小妹让开!”三哥道。我站起来,退到一边。三哥让李大用扶住了永璘,坐到他身后,盘膝,让永璘的背对着自己。闭目,过了良久,伸出双掌重重拍在永璘背上,永璘浑身一震,张口,一大口浓黑的血喷了出来,刘全伸手探息,喜道:“娘娘,皇上活过来了。”我脸上湿湿的,一个人影闪身而进,见状,立即坐到永璘身前,李大用要斥,我已看清是许琼,摇手止住他,只见她与三哥一模一样地坐姿,也是伸双手抵在永璘胸前,过了良久,永璘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叫:“稚奴!”我悲喜交集,道:“皇上!”他缓缓转过头,冲我微微一笑,随即合上了眼。三哥收掌,放他躺下。急叫入陆天放,从背后包裹中取出药,写了方子,让他速去煎药,陆天放一路小跑着去了。

我不问三哥情况怎样,知道他会尽全力救治永璘,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所有人都已尽力了。

三哥叫人放了沙漏,每隔一刻钟看一次脉,许琼坐在桌前,以手支颐,不知出神地在想什么,我让人拿经书来抄,为永璘祈福。

药终于煎好了,陆天放亲自配药,亲自煎制,亲手端了上来。三哥扶起永璘,许琼走上前接过药,三哥在永璘背上一拍,永璘张开口,许琼手一抖,已将药灌了进去,手法快得要命,永璘自然地一闭上嘴,许琼便在他胸前拍了一下,永璘竟未丝毫呕出,囫囵吞下了药。我松口气,能喝下去总是好的。三哥放下永璘,又取出药来,捣碎了,和着药粉打成浆,与许琼两个将药粉厚厚涂在永璘腰间,裹了白绫,才放下衣服,扶他躺下。两人身手既快,配合又妙到毫巅,不一时已弄停当,我深自佩服,不愧是练武之人,换作我,还不知怎样的手忙脚乱呢。三哥走过来,对我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我守着。”我摇摇头,哪里睡得着呢?我对他道:“替我谢谢许姑娘。”他道:“不必谢,理当如此,我也救过她的门人。”我问:“你与那顾姑娘是否就是因此才相识的?”他道:“小妹的确聪明。”我复专心抄经。

三哥每天一次给永璘推宫过血,输入真气(许琼说的),再辅以药物,五天后,永璘终于醒了过来,他伸出手,我上前握住,他喃喃叫:“稚奴……”我道:“皇上别说话,伤神的,稚奴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的。”他浮出一丝笑容,合上眼,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心中充满喜悦。

十来天后,永璘腰上的痘疹开始发黑,有的地方开始结痂,也不再有新的痘疹产生,我方始松了口气,三哥交代了陆天放用药事宜,闭门大睡,他这十几天后不眠不休着实累了。许琼告辞,我感于她相救之思恩,将永璘赐我的皇贵妃小玺送了给她,那是封妃后不久,永璘得到一块上好的黄田石,遂叫人雕了“珩之宝”三个字,赠予我的。本是玩的,所以也没多少用处,取一点心意罢了。她看不上珍珠玉玩,只有送随身之物方显诚意,她也没谢,接过就走了。我仍守候着永璘。

永璘就这样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痘疹渐渐缩水,发暗,平复,消失,最后只留下淡淡的印子,三哥亲自诊脉,喂药,陆天放亲自抓药煎药,我亲自守护,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渐长,一个金月后,已能下床行走,虽仍时有隐痛,却是不碍了。我并没有欣喜若狂,这一番生生死死已让我力尽神疲,心力交瘁,心思反而格外宁静,大喜大悲是没有了,只有静静的喜悦与欣慰。三哥告诉匀若不一次治愈,以后仍会时时疼痛难忍,所以在调养的时日城不能费神,劳累或受到大的刺激。永璘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精神稍复就要看折,我劝止住了,反正已好了,也不迟在这几个月,务必完全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