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顿住脚步,张了张嘴,最后丧气地闭上。

郑姑母以为两人和睦,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公务可忙?多久才回去一趟?”口中说着,眼睛瞄向唐枝的小腹。

唐枝坐在马车里,不多时便觉晃得难受:“秋雁,扶我躺下。”

一股酸味儿冲人,却是暗指唐枝的美貌都是靠衣裳撑着。唐枝淡淡一笑,也不理会。因为秋翎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后面跟着姗姗来迟的赵夫人。

提起杜强,郑晖是十二分的不愿意。这段日子杜强与赵云芝、赵茹儿玩在一处,竟哄得赵云芝真心相交,便连赵茹儿都对他暗生情愫。即便如此,仍然比镖师可靠些。郑晖这段日子在一旁瞧着,杜强虽然圆滑,人品却可靠,并不是那等见财忘义、见色忘利之徒。

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唐枝心头一动。这些日子没有同房,饶是她也有些渴盼。面上只是不显,不动声色地卸下珠钗,一根根地摆进匣子,拈起檀木梳子细细梳开秀。

唐枝冷眼看着她:“你莫不是不甘心,仍想叫他回心转意罢?”

廊下,一盆紫红色的秋菊开得正繁盛,鲜艳的花瓣怒放开来,簇成碗口大的一团。是吴夫人听说唐枝爱花,特意送了她一盆。唐枝最喜牡丹,奈何牡丹花不当季,又见这盆菊花开得繁盛,颇有两分牡丹相,便欣然接受了。

郑晖微微一顿,随即捉住腰间的两只手臂,竟冷冷推开:“东西我收下了,你好好养着罢。”

“咳,你想买点什么,我陪你去?”郑晖很识趣地没有提刚才吴亮的话。

却听郑晖无奈地道:“我不是怕你看见她不快吗?”昨晚回去后,他静静想了半夜,终于长叹一声,卸下对荷语的愧疚。

郑晖皱了皱眉,看着荷语蹒跚下地,心下有些不忍:“你出嫁那日,我会送你。”

也有人暗暗冷笑,荷语仗着大人喜欢,从来都是跋扈飞扬,如今遇着正主儿,却是何下场?有那心里清明的无不抱着看好戏的心思。

荷语长到一十八岁,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从没有被人如此欺侮过。一时间几乎忍耐不下,想扑过去挠唐枝的脸!

“恭迎大人回家!”十七八名下人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喊道。

“起来吃个饼子。”郑晖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

在他挖空心思的照顾下,唐枝终于认可他是她的男人了吗?郑晖很是喜悦,看来不让秋翎等人跟着是对的,如此一路下去,她早晚被他折服!

“有一会儿了,我见你睡着就没叫你。”郑晖起身走过来,“饭菜刚端上来,起来吃一点?”

“我知道了,姑母莫为这个动气,他们不是一直那样吗?”想起昨晚唐枝的话,郑晖心中澎湃着怒火,面上仍旧沉着,“等我与唐枝今日去看过宅子,过几日咱们换了住处,再不与他们相干。”

郑姑母心里也知道,只是放心不下。一时又觉得心慌,总觉着郑晖受了伤害。唐枝劝不得,便也随了她去。她的病是郁结于心,一便好了,等到郑晖回来,便好得利索了。

“好了,滚吧!”郑姑母厌恶地道。郑贵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看了唐枝一眼,一溜儿烟地跑了。

“你!”郑姑母被郑长生的厚颜无耻气得仰倒,就在这时,忽然手臂被人从后面扶住,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姑母,现下马戏团里的猴子都会学人说话了呢,姑母瞧着好不好看?”

郑晖三言两语说服郑姑母,唐枝想要闹起来的心思便被按下,高兴与失望掺杂在心中,说不出哪个更多一些。这个男人倒是好,只是不合她的心意。

其实这桌饭菜并不合唐枝的胃口,她喜食辣味,无辣不欢。而郑姑母做的这桌饭菜,清淡之极,连一片红沫都没有。但是想起原先在程家时,程老夫人恨不得她站着立规矩,莫说程远之给她盛汤,便是给她夹一筷子菜,程老夫人脸上的褶子都要夹死蚊子。

郑晖往前迈的步子一顿,随即收回来,牵过她的手,往院子西角的井边走去:“倒是我疏忽了。”

“你吃是不吃?”郑晖没答她的话,沉黑的眼睛里没有温柔也没有讨好。

唐枝不是第一次出嫁,心里头并不紧张,稳稳当当地坐在轿子里,在一片捶鼓敲锣声中被抬进郑家大门。因为秋翎曾陪嫁过一回,此次便被留在唐家,没有跟过来。倒是唐姑母送了个老实的小丫头跟来,却是过于老实,唐枝不开口,她竟不懂得主动说话。

唐枝心中一跳,升起一丝异样之感,这时,忽然郑晖弯下腰来,一下子将她扛在肩上!

“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们没有储存好,前阵子下雨时受潮了呢?”李公子狡辩道。

忌惮地看了东张西望的陈媒婆一眼,没有自作主张,一溜儿小跑到前院禀报给唐枝:“小姐,郑公子喊人把聘礼抬来了!”

“我知道你听得见。”杜芸往床前走了一步,拔高声音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正在想办法解决。可是明日郑家就要来下定了——”

郑晖回去后,便告诉郑姑母婚事已定,让她备好聘礼,后日送去。郑姑母闻言,有些讶异:“会不会太仓促了?唐家该觉着咱们失礼吧?”

唐枝没有接,就着她的手飞快瞧了一遍,便收回目光:“若他连这些用也不中,索性叫他回玉桥县混吃等死算了。”

唐枝淡淡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什么,谁能管得着?况且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从来不重要,符合人们心里期待的才是真相。”

“没事,我丢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他高兴得很。”郑晖反手关上门,搀着郑姑母往屋里走去。

唐太太本性温柔,却教出一个浑身戾气的女儿,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感受到唐枝语气中的冷意,郑晖点了点头,起身道:“告辞。”

“如果没有残废,他这把年纪为何还未娶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唐书林理所当然地道。

“哎哟,瞧你这一团孩子气!”唐姑母好笑地指着裴蕙,对唐书林道:“蕙儿买了一对手镯,想跟枝儿一人一对来着,怎么到了跟前却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显摆呢?吃瘪了吧?”

“不必了。我已经托她姑母给她留意着了。”唐书林闭着眼睛答道。

父女两人都没理她,在唐枝愈来愈冷的目光中,唐书林终是点了点头:“好。”

“把你嫁出去!”唐书林反瞪回去,“这回老爷亲自给你挑,再不能随你的性子胡来了!”

屋里面,唐枝当堂而坐,面无表情。唐书林坐在一侧,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喘着气,哆哆嗦嗦地指着唐枝:“你当我是神仙哪?没钱没本,我凭什么在半年里头把许家搞垮?你这是异想天开!”

“什么?他家里出了人命案子,还敢回来?”许万松满脸不信,“你看错了吧?”

“你,放肆!”唐书林气呼呼地走回来,“你嫁给我,你的东西就是我的,这座宅子也是我的,我偏就不走了!”

程老夫人臊得满脸通红,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唐书林又问:“送到老夫人面前?你再拿回来就是了,为何还要给程远之钱?”

“何意?”杜芸忽然冷哼一声,沉下脸来:“我们唐枝多么好的孩子,长得俊,也有本事,你们家程远之娶了我们唐枝,这才两年的工夫,便招了一院子的小妾?听说还在外寻花问柳,日日喝花酒?生得下来就怪了!”

阿诚苦笑:“老爷跟杜夫人昨日便到了,只是不让我来通知。”

“从苗姨娘开始,每人打十个板子!”

程远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乱哄哄,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见程老夫人呼哧呼哧直喘气,终于有些内疚:“娘消消气,儿子这就去把银子弄回来。”

程老夫人打理内宅多年,这些小手段早就一清二楚,冷眼观看不多时,便明白过来,一切都是争风吃醋害的!当即下令道:“琼姨娘挑头惹事,责打二十板子,限十日内补齐从账上支取的银两。环姨娘等人每人责打十个板子,同限十日内补齐。”

“远儿都告诉我了!账上原本有三千多两银子,如今只剩下不足一千两,若不是被你花去了,难道被鬼偷了不成?”程老夫人厉声质问。

唐枝这个人,从来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人家在乎的事,她不见得放在心上。人家害怕的事,同样不见她有何恐惧。程老夫人与程远之都拿唐枝没有办法,说她不孝,她没做过什么忤逆的事。说她不贤,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说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可是她一点也不妒忌,小妾如流水般往家里引。

程老夫人是个身量瘦小的精明妇人,穿戴得极为讲究,看着程远之眼中真切的思念,很是高兴:“为娘也想我儿呀!”伸出手去,摸着程远之的脸,“这段日子不见,怎么瘦了许多?眼底也有些青,莫非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了?”

唐枝抿唇,面罩寒霜地走过去,举起手“啪啪”两下,在孙以衡的脸上正反扇了两个巴掌。

秋翎是唐枝的丫鬟,自然不会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看向唐枝,见后者点头,才放下餐具,扶着程远之离席而去。等两人走后,唐枝也放下筷子,看向孙以衡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山林茂密,若是躲得及时,抓到也不容易。”唐枝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