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夫人一反常态,居然穿了一袭大红的裙子,面上涂着艳丽的胭脂,犹如一枚红艳艳的果实坠在凋零的枝头,格外夺目。肘弯里搀着一只水葱似的柔嫩小手,明亮的紫色裙子衬得这只小手格外白皙,却是高高抬着下颌,倨傲得不得了的赵茹儿也随之来了。

只见郑晖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沉凝:“最近城外不很安稳,说不得过上几日我便抽不出身回来,你便趁这段日子回京一趟也好,等这边消停了再回来。”

慢条斯理地收拾完毕,才起身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向床前。床上曲起一条腿斜靠床头的男人早已忍耐不住,抓着她的手便按倒在床,俯身压了下来。

听到秋雁紧张兮兮的报告,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俯身拈起一片半枯的叶子,刚刚剔出盆去,便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起身看去,便见郑晖面无表情地大步走来。迎上她的目光,冷硬的表情微微缓和:“我已经送去了。”

“你让素儿在二门等我,所为何事?”

唐枝慢悠悠地抬眼:“你很熟?”

谁知这时,郑晖忽然起身道:“既然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便依你之意,等到荷语出府吧!”语气里充斥着不满,不甘不愿地转身出了门。

荷语幽幽回头:“大人的好意,荷语心领了。大人爱着夫人,必不忍夫人有丝毫不快。而荷语爱着大人,也不忍大人有丝毫为难。”

院子里寂静无声,竟无一人求情。

一旁的丫鬟们见状,不由暗暗咋舌,看向唐枝的目光充满敬畏。这位新夫人好生厉害,荷姨娘先头也算是伶俐人物,这会儿在大爷跟前,竟被挤兑得没地方站!

一座高门阔匾的宅院门前,两只石狮子镇守两边。朱漆大门大开,露出石雕的精美影壁。一名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口,远远望见马车行来,连忙往里面跑去:“大人回来了!”

唐枝浑身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却是方才躺在郑晖腿上,听着他说从前行军打仗的一些经历,渐渐有了睡意。此时被郑晖推了起来,心里有几分不快:“不想吃。”

“你说什么?”少女柳眉倒竖,芙蓉面上露出怒意:“你说谁丢脸?我看你才丢脸,竟然让堂堂男儿为你削梨子,简直是德行有缺,不知羞耻!”

唐枝不是很想动,可是没等她犹豫,郑晖已经走到床前,不由分说便扶她坐起。只好下床穿鞋,走到桌边坐下。菜色倒是清淡,一道松子玉米,亮晶晶的果仁上面飘着香味,一道生切黄瓜丝,绿丝配豆酱,煞是清爽,还有一道葱丝豆腐汤,白嫩嫩的豆腐上面浮着葱丝,清香诱人,另有一碟切得细细的饼丝,便连一丝儿肉腥也没有。

每年郑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假,刨去来回在路上的时候,也只有半个月多一点。就这点日子还要出去几日做任务,在家的时候并不多。郑姑母很稀罕郑晖在跟前的时候,不停地给他夹菜。

到了晚上,唐枝卸下钗环,披了睡袍坐进床里。落下帐子,拉开棉被盖在身上。秋渐渐深了,天也凉了起来,秋风卷着落叶簌簌,很有一股萧瑟的味道。

“饶了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郑姑母喝道。

唐枝倾斜美目,往对面两人看去,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父亲,气死原配卖掉亲儿,此时竟还有脸来喝新妇茶?美目盈动,直看得郑长生目光直,却把钱氏气得抖:“好个猖狂的小妇人!有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还不跪下!”

相依为命多年,郑姑母深知郑晖为人,他既然这样说,虽然有唐枝之故,但多半是真心孝敬她。心里已经软了,只是嘴上仍道:“怪不得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才娶了媳妇几日,这便不管不顾地维护起来了。”

再比较主动让郑晖给她盛汤,面上笑得慈爱的郑姑母,高下立现。别人对她好,她也犯不着作践人。

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小木桌,正中间是一只盖着笼布的竹筐,四周摆了四只白瓷小碗,沿上还挂着水珠。郑姑母坐在一边,正笑着朝她招手:“起了呀?快坐。”

唐枝接过碟子,花卷是热乎的,咸菜浸着汁水,像是新切的。咬了一口花卷,心中忽然有些奇异的感觉。她一直以为男人就是那个样子,在外花天酒地,在家耳根子软,不是惧怕母亲,便是哄着小妾。从前的唐书林如此,后来嫁了程远之也是这般。此时忽然觉得,郑晖跟他们不同。

“嗯。”唐枝点点头,如今已经不是很气,不过是再嫁人而已,郑晖可比程远之男人多了,并不算吃亏。何况郑晖输给了她,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除了身份上有差,其他竟没什么差别。

“啊!”唐枝猛然腾空,不禁惊叫一声,“你放我下来!”

李公子听后,没有再话,只把茶罐递过来:“请。”

唐枝脸色铁青,眼睁睁地看着郑晖命人将四只箱子放在院子里。

杜芸也想填平,可是她一天往郑家跑了两趟,都没有见到郑晖。听着郑姑母的口气,明日便要下定,一时间想不出法子,急火攻心,嘴上生生烧出两个大水泡。晚上来到唐枝的屋里,垂着眼道:“对不起,我没把庚帖要回来。”

“顾不得了。我在京里待不了一个月,便要随卫将军回胜阳,下定迎亲必须完成。”

秋季到来,天气不再炎热,就连蝉鸣声都褪了许多。唐枝与杜芸面对面而坐,静静地用着午饭。两人口味不同,唐枝喜食辣味,杜芸喜食甜菜,厨房不好厚此薄彼,索性每人各做两道菜色,又熬了一锅清淡鲜汤送了上来。

“放屁!”向来优雅的裴家小姐忍不住粗口,“我不同意!我现在就要去讨个说法!”

“无事。”郑晖说着,提起郑长生,“我送他去医馆,很快回来,姑母锁好门等我。”说罢,提着人事不省的郑长生没入黑暗中。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令杜芸也没反应过来。之前请陈媒婆来提亲,郑晖便知道唐枝是和离过的不是吗?此时却在嫌弃什么?被拒绝后找上门来,难道不是喜欢唐枝之故?就在唐枝来之前,郑晖还口口声声地说唐枝只能嫁给他,志在必得之意,连瞎子都看得出来。饶是杜芸心思伶俐,也不由得一头雾水,茫然得很。

阿诚摸了摸刚吃饱饭的肚子,天色已晚?然而唐书林是主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便顺从如流地下去了。

裴蕙撅了撅嘴,不甘不愿地掏出一只精心包好的手帕,露出一只相同款式的镯子:“给你。”

“郑公子的眼光还能有错儿?”陈媒婆笑道,两人都没想到这门亲事会被拒绝,只当已经结定了,言语间打趣起郑晖来。

两人前后脚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阿春站在前边,撩开帘子道:“老爷,小姐,请上车。”

唐枝又好气又好笑:“活该!一把年纪,保养得那样好做什么?”

唐枝冷冷地道:“你去求姑母不就有了?”

许万松转过头,露出一张有些憨厚的面孔:“你怎么来了?”

杜芸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枝一眼,只见后者神情冷沉:“来人,送客!”

“我问你要的?明明是你求我办事塞给我的!”程远之气道,“若非你心虚,账簿落到娘手里——”

程老夫人的眉头跳了又跳,有心怒,可是这事程远之做得确实不地道。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快强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远儿纳妾,也都是媳妇同意了的,是吧?”

听了这番解释,程远之的脸色依然难看,但是到底对琼姨娘的担忧占了大半:“若是琼儿有何不好,你等着瞧!”丢下一句狠话,抬脚便朝琼姨娘的方向跑去。

一声令下,两个婆子按着苗姨娘趴在条凳上,举起板子打落下来。苗姨娘不想让众人看笑话,咬紧牙关不肯吭声,可是板子落下来的那一刻,顿时忍不住喊了出来。凄厉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很是刺耳。环姨娘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哪里不明白程老夫人是故意让苗姨娘喊给她们听的?无不骂死了琼姨娘这个害她们沦落的人。

“我只是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法子?大爷是男子汉大丈夫,又识得许多良朋好友,如此重大的事情,当交由大爷处置为好。”唐枝心中冷笑,程老夫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她掏银子。可是她为什么要掏?抬眼瞟了程远之一眼,低头福身:“天色不早,老夫人早些安歇罢。”

程远之一听,顿时大为心疼:“娘——”

“没种没种没种——啊!”瞪着眼睛叫嚣的杜芸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只见唐书林猛地站起,赤着脚出了脚盆,走到床边猛地把她推倒:“今晚老爷就让你瞧瞧,老爷有没有种!”

婆母不喜,夫君不爱,小妾难缠,搁在寻常姑娘的身上,早就过不下去了。偏她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有心情养花。这让程老夫人很憋屈,谁家媳妇不是被婆母捏上几十年?怎么捏她一下,她就要和离?气得抚着胸口,手指直哆嗦:“说你两句,你就要和离,你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程远之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无奈的表情:“琼儿,老夫人回来了,我们快快出去迎接。”

孙以衡气得快吐血,好在理智还在:“程夫人,程兄不在,我好心照顾你,你看这——”

“既然是过去之事,咱们便不提了。”孙以衡有些感慨,如此美人为何没有投入他的怀中?跟在这蠢货身边,简直是糟蹋了。不过幸好,美人很快便会……想到即将生的事,神情愈见热络。

程远之以风流文人自居,常常在家中设酒摆宴,邀请一群自诩风雅的游手好闲的家伙喝酒吟诗。孙以衡算是其中长得齐整,勉强有些才情的人,又赠了险些酿祸的琼姨娘进门,唐枝自然记得他。

“我就知道是你!”

这时,听到风声的陈妈妈和徐妈妈赶过来,她们是唐枝从唐家带来的下人,见此时对唐枝不利,硬着头皮上前拦道:“大爷消消气,有话好说。”

在杜强看来,杜芸年轻漂亮有能耐,嫁给一个老头子却是吃亏了。如今有他在,哪能再让杜芸吃亏?便道:“我与唐家小姐一路行来,现她倒是个明理的人,她曾与我说,若是你不愿再同唐老爷过下去,并不阻挠你们和离。”

“她?”杜芸“哧”了一声,她已经知道杜强脱身并不是唐枝之故,道:“你可别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心眼子再多也没有!”眼珠转了转,“她当真与你说,并不阻挠我离去?”

杜强点头:“是这般说的。”

“好!”杜芸忽然哈哈笑起来,摸着收入袖中的三百两银票,“唐枝啊唐枝,终于也叫你吃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