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哥!”

唐枝带着秋翎走近,便见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公子站在人群前头,手里托着一只青花瓷罐,指手画脚地比划道。

郑姑母说的无不是温柔娴淑的女孩子,可他总是觉着不喜欢。身边的兄弟都有了家室,唯独他还形单影只,时间久了,便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悄悄跑到玉桥县,向唐枝提亲,却被杜芸拒绝。从此他在军营里比任何人都拼命,出操最快,执行军令最快,有战事冲在最前头,很快积累军功,从小兵升至把总。

郑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黑沉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泽,盯着唐枝看了片刻:“我不会还的。你一定会嫁给我。”

“逼死杜强的人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枝说完,不再理会她,迈进门槛,冷艳的背影消失在屋内。

郑姑母可惜了一阵,指着他这身打扮道:“分明是个军爷,瞧你穿得这样,若是唐家小姐嫁进来,当心人家嫌弃你。”

“那唐氏临走时带了许多个箱笼,租了三辆马车才带走,这一片谁不知道?”

“你是谁老子?晖儿可是我儿子,你别乱叫!”郑姑母斥道。

唐书林瞪她道:“你敢不听我的话?”外人面前,被如此拂逆,唐书林很是下不来台,指着郑晖道:“你是不是与他私自约定好了,非嫁他不可?我不同意!”

“你不要胡说!这是门好亲事,我都是为了她着想!”唐书林义正言辞道。

裴蕙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倒是唐姑母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蕙儿倒是一如小时候那般,就是肯听枝儿的话。”

杜芸挑了挑眉:“郑公子既然如此出息,为何熬到这把年纪还没成亲?”

“口说无凭。”唐书林挥手制止他,“拉过来瞧瞧。”

傍晚时,唐书林办事回来,只见家门前堵着几十号人,顿时目瞪口呆。左右望了一圈,才问跟在身边的阿春:“老爷没走错地方吧?”

郑姑母犹豫了下,点头道:“好吧,我寻媒人来,给你瞧瞧。”是萝卜是菜,难道瞒得过媒人的眼?郑姑母如此想道,又开心起来,不论如何,总有郑晖瞧得上的人儿了。就算有什么不妥,她也晓得什么模样性情的人,大概是郑晖喜欢的。如此一想,顿时高兴坏了,也不等过几日了,这就放下针线筐子起身进里屋,准备换身衣裳出去寻媒人。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唐枝拍桌而起,“娘虽然身体不好,但是绝不至于病死!”

自从和离后,秋翎等人对唐枝的称呼便改成了出阁前的称呼。

这时,唐书林忽然说道:“我与芸儿原本打算从枝儿的孩子中过继一个,没想到女婿如此不争气!罢了,等女婿一到,我们便商议休夫一事!”

唐书林一噎,杜芸原本便不听他的,眼下又有了宅子,他更拿捏不住她了。脸色奇臭无比,却无可奈何,谁让家里有如此强势的两个女人?

程远之仍然不甘心,先前做了那么多,如果此时妥协,岂不都白费了?

“都摔了什么?你屋里的东西可值好些银子,摔坏一件就损失不小。”程老夫人说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有的是银子,倒也不心疼这个。”

“哼,既然你们二人都为这贱婢求情,暂且饶她一晚。”程老夫人倒不怕这一晚上会生出什么变故,对抓着琼姨娘的婆子道:“将琼姨娘捆起来,关进柴房!”

环姨娘咽了咽唾沫,用力掐着手心:“那日琼姨娘不来给夫人请安,大爷不仅不罚她,还赏她一百两银子买衣裳。琼姨娘等大爷走后,便在我们面前搔弄姿,露出身上欢爱的痕迹,还说大爷把她的腰都弄疼了。夫人可怜我们,便让我们也支些银子买衣裳。”

秋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是芳露姐姐啊,我在找东西。”

“丫鬟服侍我是本分,你服侍我是孝心,怎能混为一谈?”程老夫人拧眉不悦。

程远之一愣:“不是才三日没见吗?”

可是已经晚了,唐枝的声音又尖又利,很快门口传来“砰”的一声。

孙以衡优雅地执起茶壶,自斟一杯,举至唇边:“夫人的戒心未免太重了些,这桌席面原是程兄为夫人赔礼道歉,夫人如此猜度,却是伤了程兄的心。”说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又倒满一杯。

在秋翎的陪伴下,唐枝提着裙裾,款款迈出屋门。身上穿着一条色泽明艳的长裙,花纹繁复的牡丹花爬满了裙身,衬得颈子修长,腰身纤细,格外动人。程远之的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道:“夫人今日打扮得真美。”

“妾不敢。”琼姨娘心中咯噔一下,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暗笑自己胆小,唐枝刚被程远之教训过,难道敢对自己动手?若唐枝识相,此刻就该请自己坐下,认真给自己赔罪,到时候自己高兴了,说不得就替她求求情,免了程远之休她的念头。

“什么?”程远之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朦胧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面,想起曾经见过的,差一点吃到嘴的美好画面,程远之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一股热意从小腹袭遍全身,连忙咬了咬舌尖,忿忿地道:“你就狡辩吧!等着瞧!你一定会后悔的!”

清甜冰凉的西瓜入肚,唐枝的心情渐渐好起来:“西瓜还有剩吧?切了给几位姨娘们消消渴。”

唐枝喝完,继续翻看账簿。苗姨娘偷偷抬眼,只见唐枝眉梢舒展,仿佛心情不错,讨好地道:“夫人每日看这些东西,不觉得头痛吗?妾每每看到字啊什么的,都觉得头晕眼花。真真是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

程远之没注意到苗姨娘的不满,搂过她道:“明日大爷也买给你。”

但是疑惑归疑惑,谁也不打算缓解两人间的关系——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傻子才做。

程远之没有想到,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能进唐枝的屋子。昨晚难得一见的美景,成为他漫长的人生当中,曾经唾手可得却再也得不到的回忆。有时,程远之会想,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死也要把管撸硬!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她配穿什么好衣裳?给她支十两银子很便宜她了!”

“找人伢来,把这个背主的东西领走。”唐枝缓缓坐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半是命令半是解释,“都散了吧。”

平日里的琼姨娘可不是这样,见到唐枝便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程远之总以为唐枝背地里欺侮她,没少给唐枝脸色看。

郑晖自然拦道:“今日不行,改日我再带内子到兄弟们家中拜访。”

众人不乐意了:“何需等到他日?今日不是正好?早也要看,晚也要看,我们今日就要瞧上一瞧!”

几人挤开郑晖,便要往屋里冲来,郑晖哪里能让他们得逞,箭步一窜,挡在门前:“张哥,李哥,你们喝得一身酒气,连站也站不稳,岂不失了敬重?”然后看向几个年纪小的,“还有你们,晃儿啷当,还有没有个正形?若是这般进去,以后休想叫你们嫂子看得起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经由宋兴相传,人人都知道郑晖为降服唐枝,当街将她扛在肩上的事。又见郑晖拦着不让,也不再闹。他们今日来添彩,闹得恰好,那是添喜庆。闹得僵了,就有损兄弟情谊了,便由着郑晖半推半哄离去。

送走弟兄们,郑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陪了一下午的酒,饶是他有些酒量也不禁面上红。走到井边洗了把脸,觉着清爽些了,才迈步往喜房走去。撩开帘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唐枝,而是周兰,不禁一愣:“你在这里干什么?”语气竟不是很好。

唐枝眉头一动,仔细倾听起来。

只听周兰一改方才的阴晴不定,温柔地说道:“娘让我来陪嫂子说话解闷。阿晖哥哥,你还好吧?吃了一下午酒,快坐下歇歇。”说着,走到桌边,拿起被两个小豆丁弄得满是糕饼屑的杯子,眉眼温柔地掏出手帕,毫不嫌弃地擦干净,倒了杯水给郑晖递过去。

唐枝看到这里,不禁眉头一挑。

只见郑晖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下去:“这里不必你陪了,你走吧。”竟不去接她递来的杯子,两步走到床前,目光落在睡在喜床上的两个小豆丁,以及被蹬得乱七八糟的喜被上,有些纠结。

如果成亲时有小孩子压床,尤其是男孩,日后肯定会子嗣绵延。见郑三婶竟舍得把两个小豆丁带过来,郑晖嘴唇懂了动,没有多说什么:“渴不渴?想吃点什么?”

周兰撅着嘴道:“阿晖哥哥,新娘子头一日不能吃东西的。”嫁进夫家,从此便是夫家人,务必要把头先在娘家吃的东西全都耗尽才行。

郑晖转过身,有些不耐地道:“你怎么还没走?”

周兰忍了忍气,往床上一呶:“我得等他们醒了才走。”

郑晖一听,不再说什么,回头对唐枝道:“你再忍一忍,我帮娘收拾完前头的东西就回来。”

“你去吧。”数十桌席面,还有剩饭剩菜,得收拾一些时候。唐枝对他点了点头,等郑晖走后,忽然对周兰道:“你喜欢上自己的哥哥,运气可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