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来了。”唐书林走进门,被唐枝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只听身后一声轻叱传来:“把唐书林给我绑起来!”

说什么?程远之为何在琼姨娘屋里?当然是因为琼姨娘受了伤。琼姨娘为何受了伤?因为被唐枝打了。为什么被唐枝打了?因为她进门偷窃,还试图诬赖。程老夫人心里清楚,就算讲了也是自取其辱。

屋中气氛顿时一凝,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的杜芸动作一顿,好奇地朝两人看去。唐书林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表情,只见唐枝神色冷峭,唇边的讥讽刺得人难受。

“我要说得是,如果挨上三十板子,琼姨娘的半条命就没了。若是再被打断双手,琼姨娘的后半生……”

“我什么也没嘱咐。”杜芸坐在对面,支起腮,“他见了唐枝,该说什么便说什么。怎么,你怕他说什么?”

“不!”琼姨娘万万没想到,程老夫人竟如此狠心肠。顿时面色如土,脑筋急转,只是想不出法子。

程老夫人沉声道:“可有冤枉你们?”

秋翎正在外头浣洗衣物,闻言连忙冲进来道:“夫人不是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了?”

进得屋中,桌椅板凳都擦拭得明亮洁净,与走之前没有丝毫差别。程老夫人愈满意,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个儿媳虽然不讨喜,管起家来倒是有一手:“行了,我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来到西院,下意识地走到琼姨娘的屋门口。看着紧闭的屋门,不禁更加郁闷。他心爱的琼姨娘被那夜叉打了脸,这几日都不肯见他。

孙以衡得意大笑,顺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不错!我做梦都想与夫人共敦伦!夫人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爽到天上!”

唐枝眼眸半垂,端起杯子,沾了沾唇便放下:“果然清香。”

唐枝轻轻抚摸着扶手,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依大爷的意思罢。”

“秋翎,把话本挑两本来,给琼姨娘摆上。”唐枝半倚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程远之噎了一下,随即怒道:“连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借,你我夫妻情分当真是尽了!”

月上柳梢头,程远之才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觉得琼姨娘一身白衣飘飘,无比妩媚动人。当下挥手哄走其他人,搂着琼姨娘进了屋。

秋翎蹲在地上,攥着小锤子熟练地敲碎核桃皮,剥开碎裂的硬壳,露出完整的果仁。吹掉上面的碎皮,掰成四瓣,放到已经堆了一小撮的白玉小碗里头,不无担忧地道:“夫人,大爷有个在衙门里当官的亲戚,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虽然唐枝说过,账簿不必日日送来,十日送来一回即可。然而堪比往常十倍的支出,账房先生不敢独断,每隔三日便把账目送来。如此行事,可谓小心翼翼,谨守本分。只可惜……

“像夫人这样有身份,却不给咱们立规矩,还赏稀罕物儿吃的主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可不是吗?一个是那富贵娇艳的牡丹,一个是那路边的狗尾巴草。”

琼姨娘侧卧的诱人姿势一僵,恨恨地捶了下床板:“唐枝,算你有本事!”

“天子脚下都不安全,哪里还安全?”唐枝又抓过一只藏蓝色的小方盒,拧开盖子闻了闻,眉梢舒展开来,“这个多少钱?”

这时,琼姨娘眼珠一转,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程远之的身边揉着他的胸口道:“大爷别生气,夫人想必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懂得的缘故,并不是有意激怒大爷。”

唐枝面容冷沉,不一语。陈妈妈和徐妈妈不敢求情,一左一右走到秋云两边把她叉了出去。很快,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秋云的痛呼声:“夫人,饶命啊!”

晌午时分,程远之派人来传话:“中午跟孙大爷喝酒,不回来了。”

唐书林一噎:“为什么求她?”

“姑父如今是四品大员,放着干看的?”

唐书林闻言,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我们两家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

“唐书林!”忽然,唐枝一拍桌子,“哪怕姑父让你跪下舔他的脚,只要能和解,你也该做到!你害死娘,这是你该当的!”

“你放肆!”唐书林火大地站起来,指着唐枝道:“这是你该说的话?”

杜芸也不赞同地拧眉:“唐枝,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你就是嚣张跋扈,也该有个度吧?”

“我嚣张跋扈?”唐枝缓缓站起来,看着唐书林道:“踩着你痛脚了?当初看不起的穷书生,如今变成四品大员,不好受吧?”扭头看向杜芸,“我姑父的脾气,至他长到二十六岁,从没同人红过脸。”

杜芸一愣,如果唐枝说得是真的,这位姑父可真不是一般的好脾气!这样的人,做不出让人跪下舔他的脚的事吧?可是过去十年,万一人变了呢?只听唐书林“哼”了一声:“彼一时,此一时,谁知道他做了官,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所以我说,就算他让你舔他的脚,你也得做!”唐枝斩钉截铁地道,毫无敬重,仿佛站在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父亲:“要不就按我说的来,要不你就走,回玉桥县,过你缩头乌龟的日子!”

一句话,憋得唐书林脸色通红,指着唐枝,“你”了几遍,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杜芸的眼珠转了转,却突然推了推唐书林的胳膊:“算了,唐枝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你可是害死她娘的人,她没要你抵命就算好的了。不就是让你去求人嘛?反正这些年你的脸也不剩多少了,便再给人踩一踩又何妨?更何况,说不定大家多年不见,那位姑父大人早就忘了你们的过节呢?”

一番连消带打,窘得唐书林满脸通红,恨恨地甩开杜芸:“你们,你们想和好就自己去,别扯着我!”

“我们去也行。”谁知,唐枝出乎意料,忽然松了口:“你去这个地方,找上面的这家人打听一个人的消息,相信你做得到吧?”说着,取出一张略旧的纸,递给唐书林。

唐书林接过,打开瞄了一眼,抬头问道:“打听谁?”

“孙小蝶。”

唐书林的手一抖:“你什么意思?”见唐枝目光冰冷,有些讪讪,又道:“你现了什么?”

“孙小蝶死后,不仅她的哥嫂搬走了,便连周围的邻居都换了人家。有些直接离京了,有些找不着了,这是唯一寻到的人家。”唐枝淡淡地道,看着唐书林惊异的神情,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像你一样,整日只知道养花喝酒,什么都不做吧?”

唐书林的嘴唇动了动,最终点头道:“好。”

杜芸在这一刻也有些佩服,在她眼中,唐枝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不学绣花,不学裁衣,但凡跟女子有关的没有一样精通的,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唐宅里的三位主子,在这一刻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在唐枝的安排下,房屋院落都分配完毕,唐枝住在正院,唐书林和杜芸住在东院。唐书林原本不愿,可是地契上写的唐枝的名字,再加上他对唐枝的愧疚,最终没有吭声。

买了新院子,一些扫洒的下人也需要采买。吃过午饭,唐书林捏着唐枝给的地址出了门,杜芸站起身,刚想出去走走,忽然唐枝叫出她:“拿来。”

杜芸看着唐枝伸出的手,故作不解:“什么?”

“银子。”唐枝轻笑道,“你该不会忘了吧?”

唐枝说的是程家赔给唐家的四千两银子,两人都是聪明人,杜芸没有再否认,数出一千两银票拍在她手里:“给你。”

“还有呢?”唐枝并不收回手。

杜芸瞪眼:“唐枝,你不要忘恩负义!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爷跟我在出力,说好的这宅子归我,可是地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这三千两便当做给老爷和我的辛苦费!”

“你的弟弟还想不想救了?”唐枝只是淡淡的一句。

杜芸一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捏着银票,嘴唇抖了抖,最终恨恨地拍进唐枝的手里:“如果我弟弟救不出来,你等着瞧!”

“好说——你!”唐枝瞪着杜芸,方才杜芸把剩余的三千两拍给她时,却把先前换上的一千两拿走了。

杜芸垂下眼皮,收好银票,才道:“你这人狡诈得很,我可不敢轻信。如果你救不出我弟弟,这银子便当给我的赔偿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