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水的话还在耳边响彻,一想起说这话时,江如水看向自己的一双诡异又淡漠的重瞳,卢管家就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大街上。

听青梅姐姐说,之所以大家不敢动手硬拼,是因为对方是官差……唔,青梅姐姐最开始进门警告我的时候,说的也是“不得了啦,官差来了”。这官差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比会打手板的西席先生还要吓人么?

他有些茫然,其中有些缘故是因为他不知该去哪里。虽说以前很想去那些文人故地瞧上一瞧,可自打去岁在父亲的带领下去了与画中全然不同的太湖后,他就对游览没有了太多的兴趣。

好在江如水这个人的行止素来与常人相异,熟悉他的人也早已懒得再去追究。

心中唯存的一丁点怀疑就此烟消云散,领头的官差脸上换了笑,殷勤的向着穆子秋作揖:“穆帮主,这是刚来扬州?真是,哎,小的们头一次见到穆帮主,也不知道这江家跟帮主您有关系。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盐的确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或缺的东西,朝廷拿着这个东西做文章,自然可以成全国库的一大批收入。虽然此时称得上“盛世”,官盐的价格并不高,但不论什么时候,私盐总会比官盐低上一些。再加上自隋朝以后,京杭大运河的开通,私盐北上更成了容易至极的事情,这也为私盐打开了更大的销路。

也难怪他突然狠,他们这些在衙门当差的人,最看重的一张面皮。如今在江家前院,当着三十余人的面,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打中了右眼,这对于他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当是多大的羞辱?

所以正在调戏青梅的官差微微愣了愣,将目光移向以英勇无比的姿势跳出来的小江宁,心想这是谁家的奶娃娃,还挺好看的,肯定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这身上和脸上怎么还东一块西一块的黑,嗯?好像是……墨汁?

小厮恳求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有些惨烈的呼叫。

在上个月被江如水撵出江家之后,吴大婶就抱着一腔复仇的热火投奔了自己的儿子。

她站在原地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跺了跺脚,继续偷偷摸摸的往极其吵闹的前院去了。

“官差就是……哎!这一时解释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儿,小娘子你可要在房里呆住了,一会儿我不回来你可千万别出门!”青梅一路小跑过来这个院子,也不过就是要提醒江宁一声注意安全,此时来来回回的嘱咐了四五遍,方才将将平息下了小跑引起的脸上酡红。这时她担忧着前院的事情,也无法分心去管江宁“挥毫泼墨”做出的好事,只堪堪瞪了她一眼,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关紧了房门跑出去了。

终究还是江如水先行放下了江宁,只是理了理下身的紫色衣袍,冷笑着道:“你老子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主,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调皮的丫头?你娘到底是哪一位?”

“她既然唤过我一声叔父,我自然拿他当子侄看待。”江如水眸光微转,“至于你口中说她的天分如何如何,与我到底有没有血缘干系……说白了,你如今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介西席,花钱请来的先生,这主家的事情倒也是你能够打听的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丸居士洒洒然走进这书房的时候,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这里虽然得了清静,却连一个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没有,这才使得江如水手中的茶水都凉了下来。

其实他一辈子被人当做诗坛领袖,往来之人皆是饱学之士,又哪里当过这么小的孩子的启蒙老师?再加上他的双眼已花,这时教起江宁来自然是不甚容易的。

至于方才还在院子里猖狂的可以的吴大婶,直到被人拖拽着扔到大街上之后,她才在浑浑噩噩中醒过神来。看着厚重的角门哄然在自己眼前关闭,吴大婶傻愣愣的在微微潮湿的地面上呆坐了半天,方才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双腿打颤的向着巷子外走去。

江宁此时也觉得有些害怕了,她只觉得青梅姐姐的手冰凉冰凉的,又微微颤抖着。她想要帮忙,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吴大婶有些呆傻的盯了地面上的镇纸半晌,面色几乎称得上是“瞬息万变”。青梅满是惊愕之情的双目仍旧瞪的极大,倒是将那哭过的红肿显得淡了不少。

青梅闻言更加气愤,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一双杏眼也氤氲起来。

一面这样有些黯然的想着,青梅另一面又不断的向着院门去瞧,心想今日小娘子的生辰,主家总得抽空过来一趟吧。其他下人前来拜寿她是不指望了,可是只要主家来一次,哪怕空着手来,只是露一次面,她们主仆二人的生活也会好上很多的。同样的,若是小娘子的生辰主家都不来的话……

江宁自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坐在软垫上看的奇怪,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这才大概推断出自己猜测的缘由来。

所以当江宁第一天夜里住进江府的时候,下人们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着这位新主子,又是小婢服侍着焚香沐浴,又是仆妇们忙着为她量身裁衣,总之还没等她们忙和完,舟车劳顿的江宁就已经在浴盆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门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小僮打开,或许是因为雪水的润滑,并没有出什么吱吱嘎嘎的难听声音。

但熟悉江如水的人都清楚,这人似乎是认定了这深紫色与其有缘,每每与他相见,十有他的身上都是这么一副绛紫色的衣冠。

寻常人若是穿了这深紫色,按《唐律》来讲倒也不算逾矩。可毕竟是官家的东西,普通人总是在心里上避让着些,很少去触碰的。

夜风不知晓,这是江如水在十三岁之后,第一次有非临仿的作品展露在旁人的眼前。

月光不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孩童第一次见到了能称之为艺术的东西,而后就这样在月下痴迷,乃至沉沦。

江宁如今已然痴了,她并不知道手中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那一笔一划勾织出来的线条,竟是那样的美,那样的让人沦陷。

当看到它的那一眼,就彷如一座从未鸣响的古钟在头脑中第一次哄然,而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那样轻松的贯彻进她的全身,从头到脚,被淋得畅快淋漓。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趁夜前来书房的初衷,忘了自己嘴里尚未吃完的桂花糕,忘了夜风吹起她的碎时会让她觉得有些痒,忘了自己曾经几百次的、状似无意的走过江府的前院,只是盼着记忆中那越来越模糊的爹爹,可以绕过影壁,对自己张开怀抱,笑起来。

这一刻,她不再记得自己是谁,甚至忘了这天与地,只是自甘堕落的在那笔墨间弥足深陷,永远沉沦。

她下意识的,开始顺着那碎纸的笔势缓缓移动自己的目光。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起承转合,感受到那一笔一笔间的粘连,感受到书写之人故道行云般的潇洒。

她一笔一笔的看过去,只觉得整个身心都开始随着那笔势悸动,就像是那些墨迹已成了她身体中的一部分,每个辗转顾盼间,竟能让她的心跳呼吸为之停顿。

她静默的立在那里,孤独的立在那里,却又像是忽然拥有了全世界,又或是已经让自己融入了整片天地间。

一滴泪,就这样突兀的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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