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睛,觉先生正在兴致勃勃、摇头晃脑念诵那“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上中,在前上处”,陶醉的连眼帘都半闭了起来,江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现。

蹲在那里吃饼,面上还带了几分怒气与茫然,江如水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受了父母训斥的孩子。卖烧饼的老板见他模样俊秀,又一副赌气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儿郎,好心的多给了他一个茶叶蛋,又劝了几句“早点回家”之类的话语。

至于方才经历了江家大事件的下人们,如今多数正集中在江宁的独门小院里,要么陪笑着送上点心吃食,要么面带悔恨甚至眼泪的,对江宁诉说着自己方才没有出手相救的苦衷。

有关海鲨帮继任帮主的事情,扬州城里早已吵得沸沸扬扬,唯一不知情的也只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以及懒得理会旁人生死的、诸如江如水这样的人物,亦或是如同江宁这般诸事不懂的孩童。

自唐朝开国以来,对各地盐帮的打压或明或暗的进行了不少次,其间不免有些血流成河的往事,牵连落马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可这朝廷从上到下也都清楚一件事情,所谓官盐私盐,就像是一朵双生莲,只要官盐还在,私盐二字便只会如影随形。这其中的关节,所牵扯的许许多多的人或事,不提也罢。

所有人开始屏气凝神,院子里针落可闻,这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有青梅此刻全身一颤,如遭雷击,她知道此地的危险,急忙冲着小江宁大喊了一句:“宁儿,快回去!”

一身紫袍的江如水对耳旁沙哑的哭求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黑子,诡异的双瞳在棋坪上流转着光。

但吴大婶一直心中有所踟蹰。她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危险性高些,没准儿哪天就会与官府那面打些不好的交到。所以吴大婶多次拒绝了儿子的养老享福劝说,想要自己做些工,多少赚出些能贴己的钱财来。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江宁从墙后面现出身形来。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那二人逃开的方向,心里对那番对话大概明白了五六分,一时也有些害怕起来。

青梅毕竟年纪小,一时遇事不免有些慌了神的。这小孩子家家正是淘气的年纪,往往是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偏要逆着你的意思来。

那时候房间中正巧只有他们两人,江如水一下子就寒了脸,抬手就将江宁拎在了半空中,怒目而视。

金丸居士看了江如水的双瞳一眼,不无担忧的道:“我已是这个年纪的人,这把老骨头,早已半截入了黄土的,所谓生死之间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你年华正盛,论起书画上的才华,我敢说,怕是半个大唐的书生加一起也抵不上你一人。只是你作画、写字都是做一幅烧一幅,我虽不知你有多少旧事,但以你的才华实在是太过可惜了……这是外话,我想说的是,你这双重瞳终究太过显眼了些,若是一旦有心人查起那些旧事,查到你我二人之间的干系,怕是会给你带来不少的祸事的。”

这样的事情也并未没有生过,据说三年前,一个小厮说笑时声音大了些,书房里就霍然飞出了一块包了宣纸的石块,径直将那小厮砸了个晕乎……

可摆在残生居士面前的问题是,江宁的资质实在是高的离谱。他自小被人公认为神童,祖父教他的一诗,不过听来几遍就可背诵如流,可是自己的资质,和如今眼前这个不过三岁出头的小女孩儿相比,那可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孩子几乎是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每每是自己随意说过的一句经义解释,或是不着边儿的人生感慨,隔了几天之后,她还能原封不动的给你说出来。其中的含义她自然是不懂的,但想要在毫不理解时做到这点,这自然是难上加难。

吴大婶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浑身一抖,腿脚几乎都软了下去,再被江如水那双既诡异又有些莫名妖冶的双眼一瞧,她更是觉得脊梁骨嗖嗖的冒凉风,一个激灵竟是直接瘫软到了地上去。

虽然已经将人逼到了这个份上,吴大婶却仍旧想着乘胜追击:“哎,那句不要血口喷人的话,如今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镇纸是在谁手里坏的,大家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谁犯的错,这后果就应该由谁来承担,耍那些小心思想要逃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

一片静寂中,认清这件事情麻烦程度的聪明人想要悄无声息偷偷溜走,以免不小心沾到自己身上。但这人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倏然见到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旁的小江宁却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晃了晃青梅的衣袖,一脸天真的问道:“青梅姐姐,吴大婶不是不会写字的嘛?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即便把她的姓倒过来,她不是也不会写的嘛?”

虽说花样有些陈旧,针脚不够密,绣工更是差强人意,但江宁自然不懂得挑剔这些东西,只是嘻嘻笑着穿上,又乖巧的向着青梅姐姐道了谢。

江宁闻言却拨浪鼓般的摇头,指了指身前的食案,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奶声奶气的用含混不清的话语道:“我、饱饱。”

每次出行,江如水都会一改在自己府邸之中的豪奢之风,轻车简从的只带着一个车夫,其余他物他人皆置之一旁。

刚刚被起了“江宁”这个名字的小女孩儿站在风雪中,看了看站在门边与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小僮,看了看背影已经变小了不少的男子,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一路驶进的巷子,抿了抿嘴唇,提起裙角,一小步一小步歪歪斜斜的走近了江家的大门。

宽衣博带的江如水一身文人打扮,衣衫却用了寻常男子极为少用的深紫色。这种颜色的绸布极难浸染不说,即便有人使用,也多是女子拿来做些贴身的衬里,便是用来做襦裙都是很少见的。

穿着这样的衣饰走在街面上,说起来已是极为扎眼的了。但江如水的脸上更有一处地方会让人过目不忘,那就是一双重瞳的眸子。那双眸子似乎有些法力一般,随便与人对视一眼,就能让人的心神顿上一顿,迟上一迟。

而这个时候,金丸居士往往会笑着回答:“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尔等小辈焉知?”

有一次,江如水倒也不再与他多加争执,只是有些沉默的看了金丸居士半晌,转身离开后,通知伙房做些麻糖、神仙鸡一类的吃食,说是自己嘴馋,想要尝尝婺州的小食。

当众人用膳,金丸居士见到食案上的诸多美味时,他不禁深沉一笑,向着江如水举了举杯。

那一次,金丸居士竟难得的喝醉了酒。被下人搀扶着回到房中,第二日头痛不堪的醒来时,金丸居士苦笑着叹了口气,用有些沙哑、苍老的声音道:“真的老了。”

“想不想回去看看?也算是落叶归根。”房里无人,江如水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金丸居士有些费力的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一片夏花正盛,想要微笑,却忍不住咳了两声,声音彷如裂帛。

揉了揉震得生疼的胸口,金丸居士哑声道:“夏花一落,往往是被风吹离根枝,真正能归根者,十中又得繁几?人言落叶归根,我若归去,不过只能给旁人带来些灾祸罢了。那又何必?那又何必。”

“有东风便有西风,便是那夏花被从夏吹到冬,吹散了,吹成了尘,也总有归根的一天。”江如水的声音极轻。他转过身来,看向窗子那头的金丸居士,重瞳中难得有了些认真的味道:“等你死了,我会将你的尸骸烧成尘沫,然后洒遍义乌。”

“烧?就像你的那些字画那般?”金丸居士有些愉快的笑了起来。

“是。”江如水的眸子竟闪现出几分哀伤,“就像我那些字画一般。”

就这样,义乌的筒子们要是再猜不出金丸居士是哪位,那就太对不起家乡了~&差很少一点儿就能上新书榜页了,米娜桑帮个忙吧!拜谢!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