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恺也跟着附和,“是啊,小乔,今天和我们一块儿挤火车,你怎么那么乖啊,都有点不像你了。”

小乔对于李恺的变相讽刺不以为意,刚才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早就变成一片鹅毛,转变来得太快,真是不适应。一定是赵爽来找小乔,却和正好回医院宿舍楼的丁威碰上,一定是这样。

小乔一派云里雾里,好奇地打听八卦,“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后来呢?妈妈好了吗?”

吴云从里面拿出其中一张照片,递给小乔端详,“你看看?认识吗?”

“后来,后来好像找机会出国了吧。在国外混得很好,据说在美国有花园洋房跑车。不过他为什么回国我就不知道了,上级向我们传达的时候只说是报效祖国。”

这回小乔回答得很干脆,“因为没有人追。”

有什么改变吗?好像变黑了,也好像更爱笑了。小乔坐在草地一角,顶着窝状的短发,把脚撇成大八字,咬着一颗枯草的尾端,内心却做温柔思量。

小乔收到赵爽回信,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坐在人体解剖实验室里,小乔把信夹在书里,一会儿看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一眼。赵爽的回信很简单,主题是讲述了一下在军营里的吃喝拉撒,还开玩笑地回应小乔去长城把腿摔坏的细节,“人家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你却是一到长城腿变残。”这封信不长不短,正好是礼貌性的一篇半。

继续前行自然无道理可言,只好琢磨打道回府,小乔试着走了几步,脚一踩地面,却疼得要命,李恺和丁威绝望对视之后,只好一人架住小乔的一只胳膊原路返回。小乔哭丧着脸,“我不会骨折了吧?”

“我爸呀,我爸叫雪中行”,雪飞脸上明显得意洋洋。

小乔爸爸不敢再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小乔,你上大学,零用钱不够的话,你尽管找我要,女孩子手里可不能缺钱。”

“可是你没有小护士年轻!再说,你也太优秀了,是男人都会有压力,如果镇得住你还好,镇不住的心里难受着呢!”这么直率的声音,一听就是田芳阿姨。

“哼,谁让他告诉老师我上课看小说的,一个男生,成天唧唧歪歪打小报告,真够无聊。”

徐大夫沉吟了一下,不坚决地回答,“可能要一个小时吧?”

眼科医生迅速向外走去,甩下一句“一个小时后再给我打电话吧!”刚才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实习生也跟着往外走,看来实习生是他带来的。

小乔还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住院医师,没有那种拂袖离去的胆子。心中腹诽是一回事,人倒是往前站了一步,仔细观察躺着病人的鼻子。

“不太像鼻骨骨折,一会儿给拍张x线片排除一下吧。鼻腔是有出血,不太像脑外伤引起的脑脊液鼻漏。你问他病史了吗?有暂时性昏迷或者一过性健忘吗?”

徐大夫嘿嘿一乐,“你怎么像张老夫子那样婆妈?问题还挺多。看来真是老张的徒弟。”用手指了指病人“他倒是真不记得什么,不过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那我还是建议你给他开个ct或者核磁共振,排除一下脑外伤。”小乔提出建议。

徐大夫停下手里的动作,收敛起刚才的笑容,很不爽地看了看小乔一眼,“病人是外地的,好像没什么钱。我刚才和病人家属商讨过了,但是他们不同意,说费用太贵,关键又没有抓住肇事者。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让他们签个字,把厉害关系交待清楚,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小乔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造次,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小住院指手划脚,忐忑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了一句“你先忙,待会儿我再来。”于是怯怯地退出房门。

遛达到护士休息室,发现眼科大夫并没有离去,正和小姑娘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看见小乔进来,呵呵一乐,“你也来了?徐良伟最讨厌不过,每次都提早把我们叫下来,让我们陪太子读书。”

小乔尴尬地笑笑,在医院这个等级深严的机关里面,有些潜规则还是自己不敢逾越的。比如目前,如果一群住院医师聚在一起说说上级医师的坏话,不论说的是主治还是主任,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一个住院医师却不能当着某主治医师的面讨论另一位主治医师的缺点,此乃越级的大忌。虽然她心里觉得眼科大夫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也忍住了。

忽然,外面喧闹起来,一片人声鼎沸的样子,顿时有几个小姑娘冲出去看究竟。眼科大夫却瘪瘪嘴,“估计又是派出所那帮人来了,只有他们才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眼科大夫还真没说错,的确是派出所的人来了。原来抓到了和刚才那个病人打架的那个肇事者,让认一认。外面那么吵闹和病人家属也有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下医药费有着落了。

等小乔蹒跚回到值班室时,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儿了。打开房门,发现夏黎已缩到被窝里,却依然双目炯炯地瞪着电视。小乔一抬眼,女主角又和另一名帅哥在床上纠缠不休,一切情节和自己走前相仿,只是那把冰刀一直藏在床下熠熠生辉,并未派上用场。然后就是“theend”宣告结束。

小乔真有些郁闷,问夏黎,“怎么就结束了?好看吗?她就是凶手吧?”

夏黎从床上跃下来喝水,“好看好看,莎朗斯通真是风情万种,而且美貌与智慧并重。强烈推荐你一定要再看一遍。明天你下不下夜班?如果你明天看完,我就把录像带拿回去还了。”

小乔凝神想想,“也行,那你千万给我留着啊。上午我先睡觉,中午起来再看。你呢?明天下夜班吗?”

夏黎使劲摇头,“不,我要把假攒起来,留着春节回老家看父母。”

小乔有些不明白,“你不是有探亲假吗?整整一个月呢!”

夏黎又重新钻回被窝,“唉,能在家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我每次回去压根就不想回来。”

一时间小乔有些许的嫉妒。每次夏黎提到回家时永远两眼放光,嘴角还洋溢着笑意,不像小乔,家倒是不少,却不知道回哪个好。

夏黎躺在床上还在回想,“就是有一个情节我总是想不通?”

小乔给她捧场,问道,“哪个情节,我明天好好看看,替你解解惑。”

夏黎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就是莎朗斯通被带回警察局受审,她在椅子上很泰然自若啊,那些警察们却全变得惊慌失措。我就是这一块儿想不明白。”

电话铃声再度尖叫起来,小乔看夏黎缩在被窝里毫无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拿起来。挂掉电话,小乔笑着踹了夏黎胡乱扔在床前的两只鞋,“你赶紧起来,神经内科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下颌关节脱位,让你赶紧去。”

夏黎怪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是八十二床那个老太太吧,我都服了她了。她那是习惯性脱位,我们每次给她复好位都给她缠一个绷带,就怕她大张口吃东西或者打呵欠又掉下来。可是她却总是嫌这样吃东西不爽快,把绷带偷偷解开。当然,肯定又会再次下颌骨脱臼。我告诉你,我们科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在值班的时候给她做了复位,而我,最倒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夏黎已经飘在门外五米开外。

夏黎算是小乔分到这家医院最大的收获。原因很简单,和夏黎在一起厮混,很是逍遥快活。夏黎和小乔一样地臭味相投,爱看小说,爱看肥皂剧,热爱一切的娱乐八卦,并且更有甚之。更何况夏黎总是定期会轮转到口腔病房,而口腔病房就是和耳鼻喉的病房在同一个病区。两个人要好的程度令人发指,比如只要碰到两人值夜班正好在同一天,夏黎总是会跑到耳鼻喉科的值班室睡觉,留下空空的口腔科值班室哀怨垂泪。

因为有了夏黎,才能熬过刚刚过去的第一年那痛苦得令人发指的24小时住院医。

不过夏黎是有男朋友的。夏黎的男朋友余翰也在这家医院,和小乔夏黎同一年报到,居然和夏黎一样,也是口腔科的,听说当年还是同班同学。某次小乔问余翰大学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该同志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别的都没记住,就记住恋爱这回事了。”

瞧瞧,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有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小乔的,自然也不会是一张白纸。

那年从老家回来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小乔倒真是恋爱了。对象也并不是别人,是在一起一直称兄道弟的张成虎。或许受了打击以后,原本眼里根本看不到的东西,也渐渐觉察出来。张成虎起初就是抱着追小乔的心思和她在一起称哥们义气,忽然发现小乔口气有所松动,自然正中下怀,欢欣鼓舞。

周劲对小乔临近毕业的铁树开花表示赞赏,同时还有心得总结,郑重地与雪飞小乔分享,“男生和女生之间压根就没有纯洁的友谊,所有冠冕堂皇的台词下面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张成虎这个就是典型样板,大家要引以为戒。”

小乔和雪飞自然回复了她一个“切!”不管周劲说得是否正确,最重要的是不能助长她仿佛一语中的的嚣张气焰。

这场恋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随着毕业的临近也宣告了结束。张成虎的名字虽然雄伟,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毕业后遵父命回了广州。为了此事,张成虎抱着侥幸的心态,还特地央求过小乔和他一起回去,小乔对于此事很是冷静,委婉地表示拒绝,只是说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妈妈吴云。有时候小乔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自嘲地想一想,看来还是爱得不够,连一点点和张成虎回广州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哪像自己从前,赵爽要去哪儿,自己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那样没自尊的日子当年还甘之若怡,真是可怕得很。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足够铭记在心。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话还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光说管什么用啊。

周劲毕业后留在学校的教学医院,而雪飞,却回了老家的省会。毕业时的依依不舍抱头痛哭那也不必再说起。

赵爽和丁威的恋爱进程式自然也早就公布于众,而且丁威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新闻系的研究生,倒是赵爽,毕业后选择了去美国留学,所以赵爽和丁威也只能靠鸿雁传书或者电话来一述衷肠了,对对对,还有新生事物email。

至于李恺,从那以后,几乎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小乔面前。在目睹过小乔和张成虎在校园里拉拉扯扯之后更是连话都懒得和小乔说了,小乔虽然心生诧异,但随即放宽心胸安慰自己,“爱谁谁,我再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去照顾他的情绪?可是这个世界,又有谁来照顾我的情绪。”

小乔从学校毕业后,听说李恺和他们七年制研究生班的一个上海小姑娘成了一对儿。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即便有一丝的黯然,那也迅速烟消云散。只是和丁威讨论,“就李恺那个臭脾气,什么样的姑娘才压得住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无关痛痒的话题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