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被瞧得手脚发软,话也说得不如平日老练沉稳。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宁愿死也不会放弃我的,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更夫在梆子上打了两声响后,楚薇枫的房门突然打开。

方雅的出世令不少方家下人为她扼腕,可是沈和颜明白,这与孩子的性别无关。她一直以为,老相国临终前的嘱咐,才是方仲卿娶她的最大阻力。

“枫儿,爹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要不是他也乱了方寸,他会更清楚明白的。

趁他低头为她穿另一只鞋的时候,楚薇枫像个盲人般伸出双手,找到他的头与脸,一停留,便不再移开,大胆地在他五官间细细探索。

花匠中断了思绪,很快地下了梯子。

“好!好多啦!我前几天才与她说过话,老人家精神好得不得了。”答话的丫头喜孜孜,一身新衣,满脸是刁钻伶俐的神气。

“跟你们说呀,她老人家运气好,遇上个用药神的大夫。咳了半个月的身子,没两天就全好了。”

“有这么了不得的大夫?”

“有!当然有!那位大夫,医术好得不得了,就是为人古怪了些。”

“怎么个古怪法?”倚在树干上,一位穿蓝衣衫子的老仆问道。

那婢女大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才又说了:“这位神秘大夫,除了有钱人,他一概都不拒医。听我那姥说,福康街的周太爷头顶生个燎疮,换了十来个大夫都治不好,听闻人说这位哑大夫医术高明,周太爷特别重金礼聘,没想到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周家送去的银子全都扔了出去,逼得周太爷呀,嘻……”婢女说着说着,忍不住掩嘴一笑。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众仆听得兴起,异口同声地问。

“周太爷换了一身乞丐衣,又怕人认出来,还特别选在夜半无人时,去求那哑大夫,那燎疮才得以治愈的。”

话才说完,仆人全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哑大夫还真是贫苦人家的菩萨……”老仆笑道。

“要是他肯治有钱人,不定少爷早把夫人给送了去。”红衣婢子又说。

“是呀!枉费了少夫人家世相貌都好,就可惜那脾气太难捉摸。”老仆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似乎有感而发:“咱们少爷对她一直曲意顺从、百般怜爱,她不领情便,还老拿乔,一副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模样,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地使脾气,说来去,还不如沈姑娘,她虽然出身不好,但至少比少夫人来得贤淑贴心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不觉得,夫人那天仙似的美貌,简直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她所言所行,不似凡间女子,也是正常的。”原来话的老男仆咳了咳,他这生阅人无数,所持的见地,自是跟一般人不同。

另一名老妪突然冷哼一声。想是在这府里待久了,自恃力比所有人更有资格说话。

“你这糊涂老头,说得好听,亏你还是个男人,什么不似凡间女子?我瞧她分明就是淫荡!明明与少爷订了亲,还不安分,意图跟个奴才私奔,这种忘恩负义、不忠不贞的事情,凡间女子,可没几个敢做!”

“姚嬷嬷说的是,咱们虽然是做人奴婢的,可也知道绝不能与男子私下交往的道理。”

红衣女婢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女人,留些口德,别乱说话,这件事可是咱方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要是让少爷知道了,可有你们苦头吃了。”又有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

“我才不担心呢!从少夫人入方家后,任谁都没搭理过,也少见她出房来,这会儿,可能还在床上挨着呢!”那婢女得意洋洋地说。

突然,所有蹈话声都静止了下来!那婢女看着众人吓的脸上,困惑地朝后看去。这一瞧,差点没把她吓死!还笃定今日的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哪晓得,闲话里的楚薇枫,就站在一棵榕树后,那瘦削的身影有如鬼魅,正冷恻恻地盯着她看。

看到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夫人,在场所有人像有默契似的,一个个赶紧行了礼,便一哄而散。谁也没把握,刚才这些难听的闲话到听进去了多少,还是赶紧走为上策,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红衣婢女也急着想走,被楚薇枫叫住。

“你刚提的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少夫人,呃……我……我……”她一脸惶恐,几分钟前的怜牙俐齿全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她踏前一步,眼神冷冷的,声音更是生硬。

那婢女从没见过这么不怨自威的凛然,刚才张老说她不似凡间人,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想到得罪她的下场,可能就是被赶出府,红衣婢女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跪在楚薇枫面前,扬手便掌掴了自己好几下。

“少夫人,以后奴才不敢再乱嚼舌根了,求少夫人宽容,别告诉少爷去!”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

“回答我!”楚薇枫不耐地说。

那婢女呜咽出声;“他姓莫,听我姥姥说……他就住在离城北小燕湖约一里外的林地……”

楚薇枫很快地转身,不理会那婢女仍在身后痛哭着。

光天化日,但她心里的夭已经黑尽。楚薇枫愈走愈急,忘了饥、忘了难受,迈开脚步只是一阵急跑,直冲房里,她汗水淋漓,咬牙漠视着从小腹传来的阵阵抽搐的痛。

只是疼痛而已,不会流血,过去十几天,她已经用尽各种激烈的方法,每一次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但掀开衣裙,裤底仍是一片干净。

她腹中的骨血,就像方仲卿一样顽固,他们似乎决心要牢牢地缠她至死。

可是现在都没什么关系了,莫韶光在她身边,他一直都不会离去?

楚薇枫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要凄惨。

趁方仲卿出门时,她找了车,连沈和颜都没有知会一声,就独自赶去了城北。

无视于老车夫眼中的无言抗议,她下了车,迳自往那搭得简陋的房舍走去。

从竹篱朝内望去,院子里堆置的全是一捆捆扎好晒干的药材,楚薇枫蹲下来,看着其中一篓正待风干的药草,她的鼻间传来一阵,一直绷紧的脸失去了镇定。

其实也算不得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为什么她一想起,总是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