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强忍怒气,再问他:“那这章公百和香如今价值几何?”

蕙罗双目一亮。

苏意墨笑而摆:“名字只是用来称呼,未必要与人品性职业相符。否则我既监守香药库,不如叫苏合香更恰当了。”

梅玉儿原在周尚服准备报给司宫令的候补典饰名单中,未料郑滢王湲凭空降临,她升职愿望亦随之落空。出任掌饰之后她颇尽职,凌晨至福宁殿薰衣,清晨服饰赵佶梳洗,待赵佶上朝后便回尚服局教导小内人,午后才稍事休息。但只有一点,她自恃技高,不太看得起非尚服局出身的郑滢。按理说典饰和掌饰都是司饰的助手,平时大小事务都应向司饰禀奏,但梅玉儿常无视郑滢的存在,从福宁殿回来总是先去找周尚服,汇报此日工作,若有疑问,也是请示周尚服,然后径直去教小内人,除非遇见,才向郑滢行礼,略说几句。

既然司宫令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周尚服只得答应,问道:“那她们谁做司饰,谁做典饰?”

蕙罗子时之前便薰衣完成,交给了周妩儿。然后等到丑时,悄悄自尚服局出来。尚服局位于大内东部,蕙罗一路往西,走到后苑东门,伸手一探,见此门果然是虚掩的,便进去,径直走到了往日与赵佶说过话的梅林。

她很快想起自己被禁闭那一夜的同伴:“简王呢?他可还平安?”

一语未尽,太后再拭泪,出声呜咽。

“没用。”他说,“你若跳下去,明日朝中官员看的邸报上会多一条:简王相逼,沈典饰不堪受辱,坠楼自尽。”

赵煦却勉强一笑:“回光返照罢了。”

赵似道:“朝廷具体岁入金额,我自是不知。但平日听几位前转运使与都知、姐姐闲聊香药等事,略微记下一些:海舶岁入,仁宗皇祐中每年五十三万缗有余,英宗治平中又增十万。皇考变法是为富国强兵,可惜忽略了市舶之利,未能善加利用,但熙宁九年,仅杭州、明州、广州三地市舶司所得香药珠宝等货物仍获利五十四万一百七十三缗,而熙宁年间每年总岁入减总岁出,所得盈余也差不多只有五六十万缗。待皇兄圣躬康宁,不妨稍加部署,在更多港口增设市舶司,鼓励海舶制造及海外贸易,抽解、博买所得珍稀货物命榷易署妥善经营,如此市舶、榷易岁入再翻数倍,亦指日可待。”

蕙罗一惊,伸手摘下,却是一枝梅花。

太妃拾起先前被他打落的文书,展开送至赵煦眼前:“六哥,你看看,措辞若不错,我便……”

朱太妃见状也要求辟净室守护赵煦,被向太后以“关心则乱,太妃如此徒增烦恼”为由拒绝了。

小霓回眸视她,道:“天塌下来,砸不到你。”

蕙罗点点头,接过篦梳,在藤榻枕后坐下,准备为赵佶梳头。

“官家言之有理,”梁从政冷眼看看殿中赵佶,又道,“十大王今日挑落十二大王面具这一节,昨日演练中是没有的……”

赵煦尚未答,向太后便已开口为赵佶辩解:“不妨事,那剑尖并未开锋。何况十哥一向懂事,知道点到为止。他们之前演练我曾看过,今日这段比以前短了一半。”

蕙罗此刻已走至赵煦身侧侍立,皇后的面容看得甚为清楚。以前听刘翘翘说皇后每日必化妆,除夕节日盛大,蕙罗原以为皇后此日会施浓妆,但眼前所见并非如此。刘清菁妆容素净,看来蕙罗所制面药颇有效,面部斑痕已不明显,她小心地把脸上瑕疵掩盖之后再薄施脂粉,调出的颜色如肌肤本色,并未再加胭脂斜红,只在青黛画出的清淡远山眉下以浅赭色薄染眼睑,朝外晕开。这种妆容名为“檀晕”,她眉心和唇边用的是白色东珠制成的花钿,唇上未施浓重口脂,仅轻抹以蔷薇花汁,再加一层无色香泽,与檀晕妆相配十分素雅。

听到此处,赵佶一哂:“郑声淫,多咏男女之事,尚宫当然不会让你们去学。”

他顿了顿,似等蕙罗解释,但蕙罗只是沉默,并不接话,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他左臂灵活如初,只有右臂行动不便,应是伤在右臂。练武受刀剑所伤很正常,但一个右手握剑的人是不大可能伤及自己右臂的,所以应该是别人刺伤了他。我们练剑都会有侍从陪练,刺伤他的人很可能就是陪他练剑之人,多半是他的心腹罢,因此他才要百般遮掩受伤的事实,以免那人因此获罪。”

太后颔,又对赵佶道:“十哥必是素日通读佛经,深解观音菩萨慈航普度、甘霖遍施之善心,才能另辟蹊径,画出如此神情慈爱的观音。”

“还是我不如太后有福。”太妃依旧衔着笑意说,“大王们的新妇都是太后的儿媳,而我如今正经的儿媳只有一个,偏还没心没肺的,整日闭门不出,已有一两月没去圣瑞宫见我了。”说着一指那兀自空着的中宫坐席,道:“我倒还罢了,看看,今日是太后宣召,她竟然还没来。”

蕙罗接过看,见上面写着二字:“多谢。”

蕙罗留意到他用的是右手,虽然动作稍显笨拙,但还算行动自如,便问他:“大王的伤大好了?”

赵佶靠近她,牵出中单洁白柔软的衣袖承接了她即将落下的两滴泪,然后轻轻搂了搂她,而这次拥抱与以往不同,并不炽热激烈,没有任何意味,环臂拥她时注意保持着一点距离,手也只是在她背上微微拍了拍,更似亲人之间的抚慰。

王湲还是不理不睬,赵佶锲而不舍,继续摇着她袖角,用那孩子祈求告饶的口吻连声唤“阿湲姐姐”,又道:“别再哭了,哭多了会胖的……”

王湲微笑道:“不瞒妹妹说,十大王正在东阁书斋中为太后画一幅观音像。你来之前,我原本是在书斋中为十大王洗笔,离开这一阵,也不知他画得怎样了。”

蕙罗不解道:“太皇太后是因为想起先帝,所以心里难过么?”

蕙罗顿时羞红了脸,忙拭干泪痕,深垂着头走到赵煦身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他至床前,整理好衾枕,请他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迅退开数步,在一自觉安全的角落侍立着。

6氏道:“唉,我还在为此事犯愁呢。我那里只有少许常备的金创药,刚才都给他用了,准备再去药房要一些,大王还不许我去,说一旦要药,御药院必问因由,乃至派太医诊视伤者,届时不好应对。他那伤口不浅,必须每日换药,这可该怎么办呢?”

守门的小黄门见她回来,含笑问:“姐姐是有事要见娘娘么?容我前去通报。”

卢尚宫领命,带蕙罗出去,在太妃寝阁后一处宫院正堂中坐下。少顷,两列内人鱼贯而入,在蕙罗面前列队站定,再一齐下拜,但见满堂翠鬟云集,粗略看来,至少有四五十人。

但赵似那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太妃打量着蕙罗,眼神柔和了许多。蕙罗梳头的手法也像是令她感觉颇惬意,少顷,她对蕙罗薄露微笑:“你这丫头手确实巧,怪不得官家留下了你。”

蕙罗听得悠然神往,亦十分理解他追寻香气的这份执着,虽然同时也还在为那二十万缗钱心疼。待到赵佶说完,她叹了叹气,问:“大王下次能再让我闻闻龙涎香么?”

“寻常柑橘之花岂有朱栾那般芬芳清婉,”赵佶笑道,“永嘉之柑为天下冠,花比柑橘,但其香胜于柑橘远矣。用来蒸海南笺香,味道清新,余馨悠远,堪称一绝。”

这话虽仍在表示不满,但语气已柔软许多,更似对情郎的嗔怨,令蕙罗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房中飘出的那缕异香。而她一壁说着,一壁也伸手向赵佶头部,把适才蕙罗扶正的幞头又微微移了移,再端详着赵佶,目意温柔。但当她目光下移至赵佶颈上,脸色忽又一变:“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