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食堂也是学生们日常集会的大礼堂,五列的长餐桌。每日吃饭的时间一到,学员们必须全部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蒋校长下令开饭后,在十分钟内吃完。那个时候国民政府才刚刚成立,根本穷的响叮当,每个学员每顿都只有一碗白饭,这对天天训练的一群年轻小伙子来说是很苛刻的。但是没有任何人提出过异议,因为全校师生都在这里用餐,包括坐在礼堂中央的蒋校长。

襄湘无奈之下只好守在体检会场处不再移动,看着考生们进行身高、肺活量、视力、听力、体重等项的检查。这是一项很繁琐的检测过程,襄湘百无聊赖的守在一旁,就快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襄湘被惊醒了,朝考生中望去。

襄湘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是你贤侄?’,面上却笑眯眯的对那蓝袍乡绅还了个礼,跟在杜老爷身后进了宅门。

客人们推挤着离开了,戏班的其他演员拥上来纷纷道谢。

“好了,好了。”二姨太打断了春燕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来她们听老爷说你在外面给一个大官当秘书,就没人敢了。”

“呵呵。”孙先生笑呵呵的说:“先不谈这些事,我找你有别的事情。”

“呵!”襄湘没憋住笑了出来:“你这是哪里的戏词啊?还恩公尊姓大名,你怎么不说‘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襄湘伸出爪子,三下两下扒光了那人的衣服,说实话那人真是又脏又臭,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没洗过澡了,脸上胸前还沾着许多黄黄绿绿的东西,襄湘拿指甲抠了抠,似乎是发了霉的呕吐物。

“先生北伐的想法一直都很坚定,这次办学校就是为了今后铺平道路。”廖先生说。

说着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就要走人。

襄湘的脾气上来了,他实在看不惯杜老爷不把人当人看的思想,他上前一步说:“我不是跟你使气,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无缘无故的抓人打人,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是民国了,有了新的法典和文书,你这样的行为是错的,这不是在过去,你是当家老爷,你就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进了宅门襄湘就觉得奇怪,宅子里的仆人看到他眼神都躲躲闪闪的,还在他身后小声议论。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襄湘到前院招待客人,二姨太跟着一群女人去了中院新娘那里,其实襄湘也想跟进去看看,听说古时候结婚,会在新娘的床上铺上一块白布,等第二天检验那个,那个还会被珍藏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是养个孩子好啊,有人亲,有人疼,那些无情无义只看到钱的狗东西,千万不要对他们有指望。”二姨太接了襄湘的碗说:“你大舅和你大舅母真不是个东西,哎,不说那些人的事了,你那天被你大哥打的伤还疼吗?”

襄湘说:“之前跟学校里一个老师学的,我也没有说的多好,所以那洋人用了我没几天就把我辞退了。”

周兰欣腼腆的起身,做到了淑惠的身边,淑惠牵起周兰欣的手,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问道:“你是阿钰的同学啊,叫什么名字?”

淑惠接了王婆子端过来的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说:“辛苦嫂嫂了,钰儿在这多亏你照料。”

“小狗崽子你往哪儿跑?”猪肉大哥一把采住黑脸小鬼的衣裳把他摁在地上。

赵先生上课很有诗人的韵味,他的感情很丰富很细腻,读到了杜甫会哭,读到了陆游会哭,读到了苏东坡还会哭,他讲解的古诗总是深情的,带着满怀的感伤或激动,襄湘喜欢听他的课,这样富有文化底蕴的文人有谁会不喜欢呢?不自觉地就会沉迷在他低沉缓慢的语调中,会随着他的感情或喜或悲,要不是这位先生今年已经年过60,师娘年过半百,家中也儿女一堆,襄湘大概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感情柔软的文人。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给一个洋鬼子干活吗?那洋鬼子手下的掌柜送的,想着我替他说几句好话。”

从那时候起,周兰欣开始留心观察身边家里有权有势的男同学,虽然上天给了她不公平的命运,但是她可以争取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说着一阵哄笑。

“干嘛非要等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呗。”弟弟杜良镛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襄湘吃惊的抬头,这是在问他的意见?心里迅速的转了几下,咱只是个来混饭吃的,气节这种东西小民小户消费不了,留给未来的将军们吧,于是斩钉截铁的开口说:“校长的任何决定都有校长的深意,属下从不妄自议论。”

蒋‘嗯’了一声,对襄湘的话不做任何评论。

下午,襄湘在训练场上看到了仍然跪在那里的宋希濂,尘土飞扬,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黄埔岛上的周围是很空旷的,每当下雨的时候总有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在这座岛上游荡,将西方的一点阳光压成一条缝,直至消失不见,然后瓢泼的大雨肆虐而下。晚上处理完公务,襄湘在办公室的窗前向外远眺,从他的窗口可以直接望到整个操场,在那个位置上,风雨呼啸中隐约看到几个身影。

王柏龄并没有下令让他一直跪倒现在,可是倔强的学生却不肯起身。从中午到现在,那个学生已经跪了9个小时,而且从傍晚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就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会受不了。王柏龄当然不会去让他站起来,所以他就一直跪着,再有一个小时,学生宿舍就要统一熄灯关门,到时候这几个学生只怕要在雨里住上一夜。

襄湘叹了口气,找了一本书看,可心情浮躁之下什么也看不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静静地房间里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和来自窗外风雨呼啸的声音。终于,时钟敲响了九点,铛铛——

从窗口望去,学校宿舍已经熄灯了,几个学生还在那里,操场上唯一的一盏路灯下,他们看上去影影绰绰。襄湘当然明白蒋的想法,如果他继续跪在那里,就表示他对校长的决定有所不满,他根本是在抗议,什么时候他自己站起来了,这件事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既然蒋自己不管,那么他就是希望我来处理了。

操场上。

“荫国(宋希濂字),算我求你了,你站起来好不好?”贺衷寒(2)说。

“不,校长还没有让我起来,你们都回去,不要在这里。”宋希濂的脸色已经苍白了,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在雨里跪了好久。

“荫国,你不要这么傻。”蒋先云说。

“这是什么革命新军!跟旧军阀有什么两样!”李之龙(3)气愤的说:“我也要在这里等,等他们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在田,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蒋先云冲李之龙说。

“宿舍已经熄灯,恐怕我们今晚回不去了。”贺衷寒说:“这样不行,如果淋一个晚上雨,明天就没有办法训练了,荫国你快起来吧。”

“不,我不,你们不要管我。”

贺衷寒无奈的一转身,忽然发现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他打着一把大黑伞,穿着长长的靴子,动作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缓慢。

李之龙也看到了,他问:“是哪位教官过来了吗?”

四个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前来的那个人,那人走近后,把黑伞扬了扬,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孔露出来。四个人都见过他,他经常跟随在蒋校长的身边,而且每天都会出席在教职员工的席位上,蒋先云甚至认出来,那是曾经直接面试过他的某个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