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位受到整个报社尊敬的老先生自然是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会严格的要求别人,跟他天天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的襄湘悲剧了,马老先生简直是揪着他的小辫子滴溜溜的转啊,前天说他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懒惰成性,早晚会成为游手好闲的废物;昨天说他没有追求,再这样下去会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愚昧一辈子;今天说他的追求不够高尚,枉读了这些年的书,没有为国家和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不配称为具有革命精神的青年。

襄湘是家里的正经男丁,要在前厅招待客人,他站在杜老爷身边,穿了一身万福图案的绸缎马褂,黑漆下摆,长筒男靴,如果在他头上戴上顶新郎头冠,只怕他也可以冒充新郎出去迎新娘了。

襄湘问:“怎么了?大热天的谁去惹她生气了?”

襄湘看着这宅子里满满的景致只觉得可恨,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不把人当人看呢。

周兰欣害羞的看了襄湘一眼说:“阿钰,你说呢?”

王婆子早就在外面等半天了,跑过来扶住二姨太的手赔笑:“姑奶奶可算是把您等来了,快进屋歇着。”

他这好比大喇叭的嗓门一开,爱看热闹的中国老百姓立马齐聚一堂,围住襄湘开始说三道四,不过人家说的是。

襄湘火了,觉得这男人太龌龊了,嫉妒别人也就罢了,仗着自己在班里当个委员什么的,故意找看不顺眼的人麻烦,真是有点小权就耍耍,于是气愤的说:“你刚才说谁是没用的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襄湘愤怒道:“他们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做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襄湘点点头道:“嗯……我都好了……”

曾经襄湘也抱着厚厚的历史课本,一遍遍背诵虎门销烟,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东征北伐等等曾发生在广州这个城市里的事件,此时忽然有种走入历史书页的神圣感。

回到了家里,几个打扫门厅的仆人叫了声二少爷,然后各忙各的去了,门厅前站着一个穿了青蓝旗袍的女人,她的鼻头冻得通红,不断的搓着双手,一眼见到襄湘回来,马上眉开眼笑的跑过来。

大太太坐在杜老爷身边,眼神里带着得意。

襄湘说:“老爷为什么关了二姨太?二姨太做错了什么?”

杜老爷拍着桌子说:“你还好意思问做错了什么,你先给我跪下。”

襄湘觉得这有些无理取闹,但他还是低着头赔小心说:“老爷您先别生气,先把事情的原因说了,也许有什么误会。”

杜老爷冷笑了三声说:“你这个狗东西,你早认识姓周的那个破货?”

襄湘听了满头疑问,他问:“姓周的……破货……”

‘哗啦啦’的一声响,杜老爷把桌上的茶碗一扔,茶水泼了襄湘满脸,杜老爷吼道:“你还给我装蒜,跪下!跪下!我让你跪你听到了没有!”

襄湘有些害怕,杜老爷长得很瘦,就像一根枝桠缠绕的树藤,此时他的头上青筋暴满,满脸通红,一双眼睛狠狠地看着襄湘,指着襄湘的手指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跳过来卡住襄湘的脖子。

“跪下!跪下!跪下!”杜老爷每喊一声,襄湘的心就猛地一跳。

“你不跪是不是?来人啊,给我压着他跪下。”

杜老爷话音刚落,门口站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进来,采住了襄湘的膀子把他用力往下压。襄湘的膝盖被用力的一踹,襄湘跪了下来。

杜老爷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说:“我养了你们母子俩个这么多年,养出了两只狼来,居然敢算计我,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你说你们千方百计把周兰欣那个女表子弄进来当七姨太究竟安得什么心?啊!”

“周兰欣?这关她什么事?她怎么了?”襄湘问。

“哼!你关心她?你和她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姘头?是不是?”杜老爷说。

“您说什么呢!什么她是我姘头!”

“你还死不承认,那个丫头进了门后在圆房的事上跟我推三阻四,我看在她是女学生的份上由着她,可她倒好,那天拖不过去了,居然拿了鸡血来蒙我,我还没老糊涂呢!你母亲家里居然把这么个破鞋嫁给我,我看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良默说你跟她是男女朋友,你上次就是为了她挨打,你说,是不是你破了她的身子!你们母子两个安的什么心!”

襄湘听了这通话后简直懵了,用一个现代化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无语’,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襄湘说:“她不是处女了关我和二姨太什么事啊?再说了,是我大舅家把那姑娘送过来的,二姨太事前根本就不知道。”

杜老爷气急了,一口唾沫吐在襄湘眉心,他大骂道:“狗兔崽子还敢狡辩!那女人都承认了,你还敢说不是你,看来你是不把我这个当父亲的看在眼里了。”

大太太一直没说话,此时呼的火上浇油道:“哎呀,钰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当爹的和当儿子的用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还是你爹的姨太太,这种丢人的事万一传扬出去,你让老爷怎么丢的起这个人啊,你让咱们宅子里的人怎么出去做人。”

杜老爷听了大太太的话就像着了火的炮仗,抬起他干瘦又褶皱的手掌‘啪’的一下抽了襄湘一个大嘴巴子,然后大巴掌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抽了十几下后,杜老爷停了手,他指着按着襄湘的一个汉子说:“你们来给我抽,抽死这个孽障。”

襄湘的脸被打的火辣辣的,他吓得直躲,一声声求饶:“别打我,别打我。”

没有人理会襄湘,巴掌依然重重的落下。

再醒来的时候,襄湘觉得自己整个人晕的要命,眼睛只有中间一个圆圈能看到亮光,眼白是灰暗的,他躺着就吐了,不住的吐酸水,一股又苦又酸的味道卡在喉咙里。

襄湘难受的不行,只好强迫自己睡觉,他睡得天昏地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柴房的石板床上,上次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还粘糊糊的粘在前胸的衣服上。

襄湘爬起来去推柴房的门,却发现门被一条粗铁链子锁住了,从墙壁的一个小天窗望出去,外面什么人也没有,襄湘喊人也没人理会。

一直等到了傍晚,杜宅的老管家王叔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饭打开了房门。

“二少爷,您醒了,快,过来吃碗热乎饭。”

襄湘委屈的都快掉眼泪了,活了二十多年就没受过这种罪,他默默地接过人家送来的饭,大口大口扒进嘴里。

“二少爷别心急,老爷正在气头上,等过两天就没事了。”

“二姨太呢?她好不好?”襄湘问。

“二姨太被老爷关在她自己房里呢,没事。”

襄湘低下头,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碗饭里连一根菜叶子都没有,无滋无味,实在难以下咽。

王管家拿了块湿抹布给襄湘擦了擦胸前吐出来的秽物说:“你从小就聪明,书读的好,老爷打小疼你,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怪他,你跟王叔说你和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

襄湘抹了把泪说:“没有。”

王管家问:“那她怎么赖在你身上,说你破了她身子,又让二姨太把她送给咱们老爷当小?”

襄湘说:“周兰欣呢?你把她叫出来,我要跟她对峙。”

王管家说:“出了这档子事原本是要把她浸猪笼的,老爷命人把她锁了起来,可不知是谁把她放走了,这上哪儿再找她去啊。”

襄湘说:“他怎么能还没查清事实就乱打人呢?我又不是他养的家畜,我是个人啊,我有尊严,怎么能说打就打,说关就关。”

说着说着,襄湘忍不住了,抱着饭碗咧开嘴哭了起来:“他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关我?啊~~~~~”

王管家一见自家二少爷扒开嘴哭了,登时气笑了,指着襄湘半天没说出话来,末了来了一句:“哎呦,我的少爷,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至于吗?你亲爹打你两下又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咧开嘴哭?”

襄湘拽着老管家的衣裳哭道:“别把我关在这儿,放我出去。”

王管家叹了口气说:“老爷没放话,谁能放你出去啊?你这孩子的品性我知道,干不出那些荒唐事来,你是不是得罪那个丫头了,要不然人家会赖在你身上?我早叫人到你们学校和你大舅家去打听了,你要是没做错事,等打听的人回来了可不就没事了吗?你再忍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