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兰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任在场所有围观的百姓打量却毫无怯懦之色,虽已经改作男装,可在大绥朝,任何一个女孩子遭人这般打量扔毫拘谨之色的当真少有,越觉得这位大小姐气度不凡。

林敏筝在掌管李盈绣的庄铺时有两位得力助手,一位是她的舅舅,另一位是她的舅娘,舅舅还算老实,只是有点小机灵,舅娘就了不得了,传说中的永安城第一泼妇,非这位舅娘莫属。

母后还是爱着父皇的,她却不清楚父皇是否爱着母后,至少她不觉得父皇爱着她。母后死后为了躲避张贵妃族人的追杀,她跑到了宫外,辗转流落五年,十四岁以后才被皇太后寻回宫中。她内心滋生出一颗复仇的种子,当上摄政宸公主看似偶然也是必然,二十二岁那一年,父皇病薨,把皇位传予了张贵妃的儿子——十一岁的景王,朝政却落入她手中,她终于寻到机会杀掉了宰相张国侦,并赐张贵妃一杯毒酒,肃清张氏整个党族。

文定之约仅男方出礼,女方即便出礼也是情意之礼,但太子连这情意之礼也退回便说明真不想与林玉兰有任何瓜葛了。

大燕国就这么覆灭了,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在位期间她便已感知大燕王运的颓败,历史兴衰、朝代更替,本是必然,但当年她如此费尽心思挽回,仍是无力回天,心情不免沉痛无奈。再看当下的大绥,经历四代皇帝的励精图治,海晏河清,繁荣昌盛,而这样的王朝还是她前世的驸马薛逸的族人建立起来的,心里更别有一番滋味。

有一名双髻丫鬟盯着她的脸庞,而后兴奋地摇醒守候一旁打盹的妇人。妇人面色憔悴,双眼哭得红肿,嘴唇皆已苍白干裂,靠过来抱起她又一阵大哭,接着另一名婆子也围上来,跟着一同哭泣。

金玲哭道:“我本是安乐公主安插在长乐公主身边做侍婢的细作,承蒙公主隆恩,实在有愧,如今公主有难,我不忍看着她留守皇宫坐以待毙,还请驸马相救!公主哪怕有愧于江山社稷,她也从未亏待金玲,也从未伤害驸马,为何我们这些人都要跟随全天下,亏待公主殿下?”

李持玉回到蹴鞠场中,赛事已经开始,此次宫宴五品以上京官皆出席,再加上女眷,远远望不到底,她的置离得远也无人知晓她的来去。

“哈哈哈哈哈……”李持玉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了,揶揄地盯着林琅,“敢问林大人把寡妇娶进门,宠妾灭妻之后,林府上还有规矩么?规矩从你口中提出来,岂不可笑?”

林琅根本不想与她废话,或者急着回家娶亲,或者不想此事闹得更大,遂冷声下来:“把这个不孝女及同伙人等带回府上好好管教!”

林大人出手还是雷风厉行的,侍卫立马冲上来了,可李持玉有恃无恐,冷冷地瞥着他,忽然高声道:“芳满楼上的崔玄寅崔大人、几位言官大人,还有府尹大人你们都看清楚了么,侍中大人林琅宠妾灭妻、谋夺原配财产,甚至还要加害女儿,是否该在朝堂上参奏一本,明年的官员考级,是否也该考核家风?”

楼上本来在嗑瓜子的崔三公子崔钰被呛得差点把瓜子壳吞下去,咳嗽不轻。

怪哩,明明林琅来了以后他们已经把窗子关上了,只留一条小缝隙,再则他之前观看的时候也躲得很好,怎么就被她知道了呢?而且一猜就准,甚至连他爹爹在此也知道了?

“她她她她……她怎么知道我们在楼上?”崔钰回头指着楼下道。

“你看吧,引火上身了吧!”崔大公子崔璟冷哼,又望向桌对面的老爷,“看来早有预谋,此女还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崔老爷至今,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此女也许一早就探听了我们的行踪,此事还真是不能不管了,还好,对我们无害处,林大小姐的立场与我们的不谋而合,便成全了她吧!”

崔璟淡然一笑:“爹还是被迫对林侍中动手了,但此事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铲除了此人,太子也失之一臂!”

林琅在楼下听闻崔玄寅三字,脸色唰地有变,连林敏筝也没想到,林玉兰的算计一环扣一环,甚至连父亲的劲敌尚书左仆射崔玄寅也引出来了,不对,还有言官,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人物!她真的不敢相信,以为林玉兰在蒙人,直到看到芳满楼内走出来几个人,为的正是崔家的三公子崔钰,身后还有几位言官和府尹大人,她死心了,林玉兰果然不再是以前的林玉兰,她太低估这个女人了,此女太深沉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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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钰负手吊儿郎当走出来,朝林琅和李持玉拜了拜,嬉皮笑脸道:“林大人好,林大小姐好,林二小姐好!真是不巧,我们在此相遇,咳咳,我爹爹在楼上,实在不方便出来,若有什么需要转告的告知我也可以!”

林琅面色虽然处惊不变,但内心里已经波澜壮阔,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好,死死地盯着林玉兰,心想这是他的大女儿么,真的是被他休弃下堂的李氏生养的女儿么,为何她的谋虑和气场已经远远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

李持玉道:“多谢崔公子和崔大人在楼上耐心地听完这场戏。”这句话好似对崔钰说的,也好似对林琅说的,总之告诉他们崔玄寅大人已经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林琅的把柄已经交出去,再掩饰也无用。“也请言官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并不需要太多,只想把尘封十几年的冤案一一说出来而已,这出冤案就是……我母亲李氏背负了十几年恶妒之名的事实!”

看来林玉兰真的打算毫不留情面地揭他们的老底了,林敏筝面色惨白,林琅大声呵斥:“林玉兰,你这个不孝败家女,如此中伤自己的父亲会遭天谴!”

“哈哈哈哈哈……待这个故事说完,也许遭天谴的是林大人也不一定!”李持玉眼锋锐利地扫视他,开始道,“十八年前,前吏部尚书林老太爷与荣老国公订了一门亲事,便是荣国公之孙女李盈绣嫁与林老太爷长子林琅的婚事,这门亲事还算是林家高攀的,但念及林老太爷和林老夫人对李盈绣还算疼爱,这门亲事也属美满。然而李盈绣进府不及两年,林琅便领了一名女子回门,这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两年前被林老夫人打出去嫁人的林琅的远房表妹江氏。据说江氏的夫君早逝,她便回来投奔表哥,也不要紧,可偏偏林琅不顾长辈的反对,非要娶江氏为妻,还必须让江氏与李盈绣平起平坐。”

她慢慢地欣赏林琅与林敏筝的表情,慢慢地笑着:“一个寡妇,岂可抛弃夫家,并厚颜无耻地让表哥立她为夫人,七个月以后,所有的事情不言而喻了,因为林府的二小姐林敏筝出生了,是足月出生的呢,父亲当然是堂堂正正的我们的林琅林大人!”

在场虽然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但还是全场哗然,尤其是几位深受程朱理学荼毒的言官大人更是闻之色变,指了指林玉兰:“你……”又看看林琅,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甩袖叹息。

林玉兰继续道:“我娘亲为何背负恶妒之名,想来任何一位正室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人家的寡妇勾连孕子,还要回门夺位,应当都是无法忍受的吧!更何况她居然默默忍受了十几年,十几年后还任由夫君休弃下堂,扶正了妾室,并谋吞了家产!我娘亲的确软弱得可怜可恨,但也不能说明,林大人的罪行可以一直掩盖下去!”

“你血口喷人!”林琅气急败坏道。

李持玉淡淡一笑,从袖间抽出了一卷文书,“御史大人,这是江氏曾经的夫家递与民女的江掬月与王允之的婚书,上面夫妻名姓可写得清楚,并有官媒盖印,民女说了,并不奢求太多,只为病重的母亲李氏讨回一个公道!”

御史官们接了李持玉的文书,气得一瞪一瞪的,崔钰事不关己地摸了摸下巴,但看林琅的脸色,他也觉得很好笑。

楼上,崔璟道:“没想到,坊间的传言是真的,只不过由林大人的女儿亲自说出口更为震撼!明年的官员考绩,林大人该垫底了吧!太子是否会手忙脚乱?”

“未必,倒了一个林琅,还有十个林琅顶着。”

“但,先倒下一个林琅也十分不错!”崔璟呵呵地笑着。

李持玉看着林琅道:“林大人,古人休妻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再则林大人与江姨娘有错在先,即便我母亲犯了恶妒之名也罪不及下堂吧?你有什么名义休了她?”她冷讽一笑,目光渐渐转冷,冷得如一湖冬水,眼底风云变幻,好像暴风雨将来的前兆。林琅被这眼神刺得一阵阵寒,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玉兰,从未见过这样的气势,明明很可恨,可他竟然拿她没办法!

李持玉咬牙切齿道:“可《大绥刑统》里有一条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可和离,不坐。林大人……这是家母写与你的和离书,这门婚事,不是你休弃了李盈绣,而是李盈绣,休弃了你!”说着,把手中的书信轻盈一抛,那封信便飞转直落到了林琅脚下,信封上“休夫”二字特别特别醒目,醒目得扎眼,完完全全毁了一世英名的林大人的自尊。

李持玉也不管林琅的脸色了,朝言官大人拜了拜:“御史大人,就请您为民女及病重的母亲主持公道了!”说完,领着自己带来的人昂阔步离去,完完全全不顾众人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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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些冒死偷听墙角的人终于满足了,全京城最大的八卦,永安城最大的丑闻,堂堂门下省长官侍中林琅大人被自己原配的女儿休夫,当真是颜面扫地,自尊无存!就连那即将扶正的姨娘江氏也一辈子抬不起头了!嚣张跋扈的二小姐林敏筝再也不能骄傲自负!盛气凌人的王翠红等人再也无法凌辱众人!林府这几人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是何等滋味呢?当初被王翠红欺负的人就差没点鞭炮庆贺,而与林琅素不相识的京城百姓也只当看八卦闲聊,茶余饭后又有了新鲜谈资,还是高门贵府里的丑事,岂不乐哉?

崔钰上楼与父亲汇合,一直摇摇头叹息:“绝,绝,绝,真但绝了!好像林府上还办喜宴扶正江姨娘吧,林大小姐就在大街上休夫,告知全京城百姓林大人与江姨娘的罪行,真不知道林大人怎么回去面对那群宾客,江姨娘被扶正了又怎么样,恐怕这户人家有半年都不敢见人了吧,江姨娘在贵妇圈里也从此抬不起头来了!绝,林大小姐怎么能绝到如此境地!”

“好像……林玉兰之前不是这样子,太子正是因为她性子软弱才退婚的?”崔璟望着自己的父亲道。

崔玄寅只沉冷评价:“此女非常人!”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嚣张不羁,如此剔肉挫骨地打击报复,岂能是寻常人!可是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对付林琅,甚至将来对付太子,岂不正合他们的意么?

“我倒是对这位林大小姐……非常好奇。”崔璟摩挲着下巴慢慢轻笑。

“那璟儿怎么不试试与林大小姐接触,老夫也对这位大小姐十分好奇呢!”

崔璟怔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片刻,眼底也慢慢渗出了笑意。

…………

如崔钰所言,林府上真要有半年见不得人了,休夫当日,林琅气冲冲地回府,不肖他说,丑消息如千里马,跑得特别快,整个京城皆已知道他的事迹了,宾客们哪怕入了府也找借口退散,等他回去坐席虚空,只剩下一群孤零零的下人面面相觑。

门口还有一两个路人对着里头指指点点,气得林琅直嚷嚷:“关门!”

小厮们只能心惊胆战地关门,林琅甩袖后堂了。

林敏筝望着自己的父亲,非常无言,她的面色依旧苍白,从没有蒙受国这么大的羞辱!自小到大哪一个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娇惯着她,维护着她,甚至太子殿下也要让她三分,皇帝也夸奖她聪明机敏,敢于智取契丹使者,十六年来漫天鲜花围绕的她忽然间被这么一个人——她的大姐林玉兰狠狠地掴掌,从此颜面扫地,她怎么能忍受!她怎么能忍受!

林敏筝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跟随父亲走入后院,看到自己的母亲已经卸下凤冠霞帔、朱衣喜服,影妆楼最好的梳妆师、如意坊的极品胭脂粉黛、宝钗阁高级工艺师专门定制的婚宴钗有什么用,都没有人祝福,装扮得再美也没人理解她等候二十年终成眷属的心情!全被那林玉兰那一纸休书毁于一旦!

江氏见林琅走进来,深深伏拜于地上跪道:“老爷,对不起,妾身连累您了!”说着没忍住痛哭起来,哭得非常委屈,非常娇弱。

林琅叹息一声上前扶起她,把她圈到怀里,江氏便靠在他怀里一阵阵委屈地哭。

林敏筝心中的恨意更深,她不会令自己的母亲蒙受这么大的委屈,不会,绝不会!林玉兰,总有一天她会把她们母女两体会的委屈一一偿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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