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年后的那次中考由于一个小小的意外——忘了带手表没估算好时间而宣告失败。那次骆然败得那样惨不忍睹,连老师都不敢相信。也是那一年,爸爸又用钱为她在第一中学争取了一次复读的机会。她和阿莲又走到了一起,所不同的是阿莲已经以优异的成绩直升上了高中部,而骆然则坐在用钱买来的补习班位置上开始自己的“初四”生活。那一年,骆然的心疲惫了,疲惫得连心痛时哭泣的力气都没有。支撑她走完灰色“初四”的是那个懦弱的信念——离开,离开她熟悉的城市,离开她熟悉的人群。也是那一年她爱上了一直给自己关怀和鼓励的大维。

校园有条很出名的“情人路”,长满了石榴和栀子花。“情人路”并不长,承载着少年们青涩的爱情理想。日子在花开花落之间悄然而逝。转眼专二就要结束了,那个秋天,很多恋人被秋风吹散了。学校为想继续上大学深造的专三学生开设了高考辅导班,所有的人都得面临双向选择,要么上高辅班,其余的如果有就业机会可离校就业,或随学校分配工作。

骆然就这样走了,没有送别的人群,可脚步一点也不萧索,因为她相信夕阳坠下去了,再次升上来时一定是个美丽的清晨。她走了,之后没有告诉任何朋友她的联系方式。后来听朋友说他的日子过得极为散漫,这种日子直到寻找到她的踪迹后方才宣告结束。这期间他也生过一些漫不经心的爱情故事,马马虎虎地开始又潦潦草草地结束,算是打生活吧。

“那你记下我的号码,找个方便的时候尽快与我联系,这对你很重要。切记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个电话……”对方连报了两次号码后挂断了。

“干嘛啦,走开!”

通报之后走出来一位年过四十的贵妇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香的那种。当时骆然低着头,先看到的是一双涂着金黄色指甲油的大脚被包裹在一双淡紫色的高跟鞋里。往上是一套火红得惹眼的吊带长裙。低胸被各式各样的珠光饰遮得若隐若现,精致的假钻耳环垂到了肩上,金黄色的大波浪卷半遮着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和裙子一样火红的嘴唇挂着高傲的微笑。走近了还能看到厚厚的一层粉底,眉毛和眼线都绣成了咖啡色。在寒意渐浓的十月这身打扮着实让骆然吓了一跳。接待骆然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公司董事长兰娥女士。骆然立即鞠了个四十五度的大躬。贵妇人把一只手优雅地搭在钢琴上,开始端详骆然,脸上依然是高傲的浅浅微笑。

“然然,你在吗?你现在在哪里?”

老板说没见过你们这样上不了场面的组合,什么紫水晶,狗屁都不是,你他妈的砸我场子是不是?

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啊,对我说你爱我,这样我就可以反复回味,足够坚强地走很久很久。

丹丹拉着骆然绕了几个弯在一处未完工的居民住房前停下来,屋子外围有还没来得及拆掉的顶梁木桩。不远处堆放着石灰和砂浆,两排空心砖上架了竹竿,上面晾有女人的内衣裤和被单。

“我怀念你,我爱的人——”我对着满天的花絮呐喊着。

“去深圳吧。”

“为什么?”

“潘伯伯和陈伯母希望你过去。像你这么习惯城市的生活,如果不去深圳就只能去打工,你受得了吗?爸爸不如当年了,一些事情也无能为力了。”

“难道我不能靠自己吗?”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有些事情不是使个性子就能解决的。”

晚上骆然躺在床上反复地琢磨着白天的对话。潘伯伯是父亲多年的老友,现在在深圳自己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他有个儿子叫潘恒峰,骆然初二那年他们全家离开桂林到深圳定居。小时候骆然把潘恒峰叫“小峰哥”,他管她叫“小媳妇”,说长大了要骆然做他的新娘。骆然觉得本来就从小一起玩的伙伴,大家在一起勾肩搭背也算不了什么,可上初中后忽然觉得别扭起来,特别是他改口叫她“然然”之后。

小峰本来考上的是第一中学,可后来死缠着他父亲说第二中学依山傍水,清清静静的好学习,硬是要他父亲给他转到了骆然的学校,和她邻班。从此以后他不许她叫他哥哥,说就直呼“小峰”好了,但他私底下还是叫她“小媳妇”。后来她疏远了他,因为他学人家给她写情书。他们全家搬去深圳那天他悄悄塞给她一把小小的银锁,说是可以挂在脖子上,可惜她一次都没戴过,她嫌它太俗。他走后她们再也没联系过,父亲和潘伯伯倒是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倒不管是否是基于受了父亲的委托,让自己在家庭没落的时候去投靠一个父辈的朋友,骆然的自尊心都承受不起。

一天父亲从集上回来,老远就喊“然然,你的信!”

“啊,一定是于寒的。”她飞奔出去。信封上寄信人地址一栏竟写着深圳福田区。她还在疑惑着,几片晾干了的花瓣从淡蓝色的信封里飘落下来,也是淡蓝色的,骆然非常喜欢的一种花。小时侯一直想做它的标本,可惜由于做事情太马虎又没有耐心,一直未能如愿,现在它居然从一个信封里飘落下来真是个意外的惊喜。骆然展开信,一页铿锵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的小媳妇:

这样称呼你好像已经不合适了,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可是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

现在是凌晨1点23分,我睡不着。我反复在看我们以前的照片,它一直放在我书桌上,这让我非常怀念那些年的时光。我送给你的锁相信你一直都戴着吧?现在,我真心的邀请你带着它来我的身边,希望我们能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像小时候一样……

写这封信之前我打了很多草稿,可是都觉得没能表达心里想说的话,所以我决定把那些话留到我们见面再说。

……

祝:

幸福

小峰

2oo2.7.25

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背景盛开着淡蓝色的花,是封里的夹的那种。他说那是家里的花园里种的花,如果她来,整个花园都是她的。照片上是个帅帅的小伙子,不笑,很酷的样子。这小子以前就很喜欢摆酷,现在估计还是一样――骆然想。

读完这封信,骆然脑子里立即出现初二那年的生活片段。那时她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成绩很好,他很调皮,成绩也很好,这让骆然很不服气。他的教室和骆然的相邻,上厕所要经过他们教室前的走廊,所以课间的时候,他们班的男生就喜欢靠在阳台上嘻哈,要是有漂亮的女生经过就故意假装打闹,“一不小心”的样子撞人家一下,另一些人则在一边吹口哨。小峰就挤在这群人中间,属于吹口哨的行列,可要是骆然走过他就安静了,别人在吹口哨他就开始摆酷,低着脑袋,把眼珠儿放在眼眶的斜上方瞄她。有时侯还会被几个男生推出来撞她,撞完后也不对被撞的人说声对不起就去冲那几个推的人吼“推什么推?推什么推?”。

初二那年流行写情书,在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年中,有男女朋友是件很光荣的事,虽然在学校里面还要遮遮掩掩。

一天放了学骆然正在做值日,小峰跑到她的教室门口。

“喂,然然,出来,有话跟你说。”他是用吼来跟她交流的,和她一起做值日的女生开始笑。

“别跟我用这种口气,什么事?”

“呃,那个――你出来一下”他的口气转的度让人叫绝。不一会她们就出现在长满桂花的林荫小道上,他却开始沉默,两手放在裤兜里。

“喂,小峰哥,干嘛啦?叫人家出来什么也不说。”

“叫你不要叫我小峰哥拉,别人还真以为你是我妹妹呢。”

“作我哥哥是你的福分,找我什么事?”骆然在他面前也不怎么温柔。

潘恒峰又支吾了半天之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封折成心型的信塞到骆然手里,很轻地说了一句:“给你的。”脸就红了。

“什么啊?”骆然明显地觉得心跳加。

“你自己不会看啊?”对她吼完后一溜烟不见了。

这是他第一次给骆然写情书,之后又给她送来过几封,有些是悄悄塞到她的课桌里的。这些事情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差点传到老师耳朵里,骆然因此疏远了他。她恼火他非要在纯洁的友谊或者说兄妹之情里搅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去深圳那天她约了几个朋友去图书馆,他找到了她在她手里塞了一把小银锁。现在那把传说中的银锁早已不知下落了,可事隔多年后她和它居然同时受到了它原来主人的邀请。这样的邀请让人心里有点疙瘩——原来并不是潘伯伯邀请她去深圳,而是他这个宝贝儿子。

骆然把信搁在抽屉里,起身取下竹架上的小提琴,就着炎热的午后清凉的风拉起了悠扬的调子,她并不知道,故事不是已经结束了,而是还没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