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们坐了很久很久的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骆然在不断地转车,堵车,步行中晕车,呕吐。直到临近傍晚,他们才来到一个偏远的小镇。

小镇陌生得像是到了世界的尽头。她们没进镇中心,而是绕到了混和着破旧工业厂房和居民住房的郊区。入口处正在整修的马路飞驰而过的车辆扬起满天黄沙,路边堆放着垃圾,远处有几块冬日里了无生机的菜地。再往里逐渐热闹起来,出现了生机勃勃的小街,歌舞厅传来了过时的情歌。菜馆飘香,廊生意红火,边上的小卖店站着头做到一半的女人包着头巾出来打电话,还有了福的妇人拿着鞭子在训斥自家小孩。

气候清冷,骆然把鼻子以下的脸部都缩进拉起的大领子里,跟着阿龙来到一个半旧工厂边上的居民区。

转角处,一个红头女孩在翘以盼,风把酒红色的头吹得凌乱。她穿着宽大的黑色棉体恤,手被风吹冻了插在膝盖处有洞的牛仔裤口袋里。看见阿龙来了,便把手插在腰上,噘起嘴用很高分贝的声音说:“我每隔十分钟出来看一次,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哼!”

“那是丹丹,我们到家了。”阿龙兴奋起来,旅途的疲劳一扫而空。

丹丹跑过来,停在骆然身边打量了一番。骆然现她有一双机灵的大眼睛。

“你是骆然?我是丹丹,你肯定在海报上看到过我,我等你好久了,哈!”说着抓起骆然的手就跑,骆然没见过这么俏皮而不怕生的女孩。

“慢点慢点,别摔着,骆然还晕车呢。”阿龙在后面大喊。

丹丹拉着骆然绕了几个弯在一处未完工的居民住房前停下来,屋子外围有还没来得及拆掉的顶梁木桩。不远处堆放着石灰和砂浆,两排空心砖上架了竹竿,上面晾有女人的内衣裤和被单。

“现在条件是差了点,但是很快会好起来的。”丹丹说着带骆然进了屋。

屋里散着清冷的水泥砂浆的气味。这是几乎没有装修过的客厅,右边堆放着铁架和舞台板,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右边放有音箱,调音台和一把电吉他,靠近窗户有两个和学生宿舍一样的铁架高低床。一只床的上铺堆放了东西,下铺空着。另一张床上下都睡了人。上铺放下了帐子,有一个长女孩在修剪眉毛,下铺有三个男人用被子盖住了腿在吸着烟打牌,烟灰飞落在肮脏的被褥上。看见骆然进来了,每个人都举手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各自的事情。骆然晕着脑袋没有回应他们,在跟丹丹进里屋前她以飞快的度把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试图做出判断,但是没有结果。

这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丹丹推开一扇门说我们就住这里,让骆然进去。骆然看着眼前的情形又一阵眩晕。屋里没有床,地上从门口到最里处一直铺着毯子,被子像一条条霉干菜一样摊在上面,散着霉味。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堆在墙角。

“我们打地铺的,习惯了就好,我睡最里面,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吧。”丹丹很热情。

“我有点头晕。”

“是晕车还没恢复过来吧?你先进去躺会,我去帮你开窗。”丹丹说着脱了鞋从一排被子上踏过去,打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夹着寒意灌进来了,骆然躺在薄薄的毛毯上,丹丹为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不知几何时,骆然醒来,房间里没有灯光,风把窗帘吹起来了,骆然看到了挂在天上的皎洁的月亮在灰色轻纱似的云彩里孤独地游走。

我这是在哪呢?我的故乡离这有多远?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屋子里,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住在屋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是安全的吗?骆然忽然异常清醒,无数的问题开始在她脑中盘旋。她找不到答案,但是她明白,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她走的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她只能自我保护。

客厅传来麻将的喧哗和电子音乐,骆然起身踏过一条条揉在一起的被褥和毛毯走出来。

客厅里有白天看到过的三个男人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打麻将。那个陌生男人抽着烟,吐烟的时候眯起眼睛,脸藏在烟雾后面仍可见嘴角两边很深的纹路,像是被岁月的车轮碾压出来的,整体看起来有些轻微的暴力。下铺的空床上也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看上去更年轻些,有非常好看的脸和很独特的味道。他把毛衣的领子拉起来遮住了半边脸,弯起一条腿,一把红色电吉他像恋人一样偎依着他的肩。他抚摸着它。

喧嚣的重金属音乐是从音箱传来的,丹丹和一个高个子女孩正在和着节奏设计一些舞蹈动作。高个女孩有着娇好的肌肤和柔软的腰肢。

骆然站在角落里,丹丹看到了她。

“起来了?给你留了晚饭,在厨房里。”丹丹拉着高个女孩的手跑过来又拉住骆然的手一起走进厨房。

厨房很简陋,有一张油腻的矮桌和木凳子。丹丹让骆然坐下,然后从锅里捧出了热气腾腾的面条。

高个女孩坐在骆然身边,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明亮,她自我介绍说:“我是阿静,原来紫水晶组合的。”

骆然看过他们的宣传海报,是公司最漂亮的女孩三人组。

“我们一起跟着龙哥从公司出来的,我们领队叫小彤,但是已经走了。”丹丹说。

阿静马上补充道:“我们会展更多的组合,我老公和港都作我们的经纪人。”

“你结婚了?港都是谁?”骆然边喝着面条汤边问。

“男朋友在这边都叫老公的啦,就是龙哥啊。兰姨就是因为阿静做了龙哥女朋友才对我们紫水晶组合这么残酷的,你看——”丹丹卷起衣袖,手臂上明显看得出有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以前兰姨动不动就找我们麻烦,我和小彤身上也有,兰姨烫过你吗?”阿静也卷起衣袖,她手上的伤印要更严重些。

“没有,她只是把我关在练功房里,一天不许吃饭。”

“那你真是太幸运了,以前有个dReam组合的经常被用晾衣服的杆子抽的。现在出来单干条件虽然差了点,可是至少不会挨抽挨烫。”

“干嘛不去告兰姨?她的行为是违法的。”骆然开始愤愤不平。

丹丹耸了耸肩没有回答,阿静用鼻子笑了一声,想必是无奈的。

骆然叹了口气,问:“外面都是些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你坐到这边来,”丹丹打开一道门缝,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一览全局:“那个女孩叫阿琴,是帮人家洗头的。抱吉他的哥哥叫小妖,是这里的音控师,吉他弹得一流。搓麻将那桌瘦的是司机,翘起一条腿的是负责踩点的,光头那个是做主持的,剩下的那个就是港都了,龙哥的把兄弟,原来看场子的,背上纹了一条龙,脾气不太好。”

原来外号叫港都的就是那个嘴边有着很深纹路,兰姨嘴里一肚子坏水的男人。从交谈中骆然得知这是一个日用品的宣传促销队。一个姓黄的老板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从小化工厂批一些劣质的日用化妆品,靠着这个促销队晚间在一些闹市区搭露天舞台,再以抬高了好几倍依然低廉的价格作促销。

龙哥和丹丹,阿静原来都是兰姨手下的艺人,现在离开公司后约了看场子的港都准备合干。黄老板同时做一些演艺经纪工作,与看场子的港都关系甚密。便把促销队借用给他们落脚。丹丹和阿静暂时为促销队跳舞,每场有5o元的酬劳。而这次叫骆然过来是为了重组“紫水晶”。

骆然吃过面条,丹丹和阿静把她带到客厅里。叫港都的男人从麻将桌上退下来,走到骆然身边伸出手:

“欢迎你加入紫水晶,你们的第一场演出安排在元旦节,连演一周。现在还有十天的时间。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圣诞节的演出丹丹和阿静已经安排好了,以dRea的名义去演。”

“啊?元旦的演出你们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我不从兰姨公司出来怎么办?再说dRea是兰姨公司的组合,这样合适吗?”骆然问。

“去他妈的不合适,如果你不来,元旦她俩还以dRea的身份出演。你以为还有什么真正的dRea和紫水晶吗?这些组合在三年前就散了,兰姨又去物色人选打造了第二代,现在都不知道换第几班人了还是他妈的第二代。那些观众要的是牌子,管你什么人去,谁认识谁啊!”港都说话的时候有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也不顾及这些漂亮的女孩们听到那些粗俗的词藻。

“紫水晶和dRea在广东还是小有名气的,”阿静对骆然说:“我老公说兰姨就是打算让你做d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