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安在一旁赶忙劝他先把人放下来,不然这何师爷恐怕就没命了。“扑通”又一声,何师爷很不幸地又摔在地上,他已然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刚才张秉骤然迸发出的怒目金刚的气势把他吓得双腿发软,没昏过去就已经是很坚强了。

就在他思量之时,房门一开,王淮安一身便装走了进来,身后并无旁人随从,张秉连忙起身相迎,县令大人反手将门关紧,歉然道:“哎呀,今日实在是公务繁忙,琐事甚多,让总镖头久等了,对不住啦!”

张墨突然开口:“依照你所说,那他是如何计划的?”

张墨心中奇怪,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人?就在他怀疑之时,从他们身后来路方向走来一人,头戴草帽,短衣布鞋,一身行头简单便利,一看就是为了赶路方便。他大步流星,匆匆而过,不时回头察看身后,却并未注意藏于路边的两人。

张墨刚要张嘴答应,猛然想起道长的要求,使劲儿闭着嘴巴,硬生生把声音从嗓子眼儿又咽了回去,差点憋死。

“大小姐,贫道认为,眼下唯有这搜寻贼一途了。只要我们比官府先找到,就可能会发现新的线索甚至证据,倘若官府在我们之前寻到,必定会举兵将其剿灭,不会留下任何物件。咱们的县令王大人可是要凭借此案飞黄腾达呢!”张墨最先从道长这委婉的话语中反应过来,泄气的说道:“道长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我们就是靠运气了吧。”

老爷子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声音已是带着哭腔:“鬼树林,走吧。”

张墨努力挺起胸膛,尽量平视二人,坚定地说道:“我是经历不够,所以我不懂你们这些大道理。但我知道,人分好坏,事有善恶,好人天佑,坏人天谴,这是天道,这是人心,这是无法遮掩的。倘若我兄长真的是被诬陷的,而我这个兄弟却没有帮他恢复清白,那我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日后九泉之下,我有何脸面去见我的兄长?!”

张墨从昨天初进唐府就未曾留意过她,兄长意外横死,使他心思都系于兄长身上,哪里顾得旁人,之后被囚禁在别院里,回忆兄长生前点滴,脑中胡思乱想,即便是被张秉带出来后也是一门心思放在兄长清白一事上,对于其他人完全是置之不理。

何师爷是在场众人里最有经验的,他觉得这道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命人将道长请过来问道:“敢问道长何出此言?”

张墨蜷缩的身体一下蹦起来,整个人被这尖叫刺激的如电到一样,汗毛倒竖,心想莫非是兄长出了意外?想到这里,他急忙手脚并用爬过院墙,撒腿跑向尖叫声发出的方向。

第二天下午,张墨与往常一样背着药篓进了山,同时带走的,还有昨天夜里偷偷收拾好的行囊。他留了一张简单的纸条在自己的房间,相信爷爷奶奶会看到的,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该去做些自己认为对的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话,所以他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乾元道人凝眉注视,一语不发,把张墨看的手足无措。半晌,道人展眉一笑,说道:“老人家,您这孙儿面有异相,得上天之庇佑,承祖辈之祷告,注定平安终老,无灾无祸,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秉左右看看镖局众人,显然大家并未领情,依旧对王淮安之前的做法耿耿于怀。他低头想了一下,心中断定绝不能与官府闹翻,否则这镖局就完了。

“大人,我等不服!”“大人,总镖头冤枉!”“大人,总镖头绝不会做出此等祸事!”短暂的沉默之后,镖局大堂仿佛煮沸的水一般,顿时群情激愤,更有个别年轻人拔刀相向,官兵们见状也是刀枪并举,局面马上就要失控。

何师爷偷偷观瞧,暗想这县令老爷莫不是被吓疯了?上前问道:“老爷,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唐学智眉头舒展,微笑道:“二弟亲自前去,我自是放心了,若论武功,这唐府上下谁人及你?切记,若无意外即刻放信鸽回来。家中有我照看,无需担忧。”

张秉闻言双目精光一闪,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张某也要做回困兽之斗了。”他猛然站起身,腰间“浩然”宝刀出鞘,反手一刀划在左臂,立时鲜血直流。

“来来来,饭菜都端上来吧!”得知饭菜做好之后,张秉示意众人准备开饭。唐家家大财阔,预先准备了食材随车携带,甚至厨子都是府里护卫挑选出来的,足见其心思缜密,这些食物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品种齐全。

“啊!原来是他!”他禁不住低声喊出来,随即又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下糟了!我要赶紧告诉大哥!”

唐学智转身向张秉介绍道:“张秉兄弟,这位是府中总管唐信。他在我府中威信极高,是我最为看重的心腹,负责此行随队唐府护卫安排,一路之上皆听从你的号令。兄弟切莫多想,有他在,你指挥我府中护卫更加得心应手。”唐信年纪约四十上下,黝黑的皮肤,瘦弱的身材,双手不自觉成爪状,毫不出众的相貌,唯有一双眼眸锐利无比。张秉上下打量一番,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向他拱手道:“路上劳烦唐总管费心了。”

“喊啊,怎么不喊了?”张秉绷着脸,面无表情。

“会不会是张墨出事了?”另一个少年有些着急

“你们回去吧,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本官昨夜处理完镖局火场之后,就已经带兵夜袭贼人老巢,将他们彻底剿灭!张秉,你的镖局清白了,全是那个张行舟那个贼子做的,本官自会呈报府尹大人,表彰尔等的功劳,此事休要再提了。送客!”

三人几乎是被赶出县衙的,王淮安根本没有给他们再次说话的机会,就命人将他们送回唐府,一路派人监视。

唐府正厅,张秉三人默然相对,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不在他们的控制能力之内了,真凶伏诛,唐府以及镖局众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张行舟却彻彻底底地成了面善心恶的悍匪,这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张秉大仇得报,心中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很多,只剩下没能手刃贼人的遗憾与失去兄弟的痛苦。经历大喜大悲之后,他失去了一个总镖头的身份跟尊严,蜕变成一个普通平凡的布衣百姓,再没有雄心壮志,也不想东山再起,安静的离开是他最好的结局,就像他之前对王淮安说的,至于劫案背后的勾心斗角,已与他全无瓜葛,也不是他能力所及的。

张墨忽然觉得这位总是不苟言笑的长辈好像换了一个人,卸下了他的伪装,露出那颗历经坎坷疲惫至极的心,透出日暮西山的感觉。原来,张秉叔也是会累的,他终于明白人前显贵的背后是怎样一种压力。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心灰意冷,尘埃落定。

“小墨,你去哪?”一直悄悄关注着他的唐飞燕,早将那少年的幼稚冲动的一刀抛在脑后,关心的问道。

张墨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一如那个在唐府门口的早晨,冷漠地说道:“都结束了,我想回家。”

“可是,你兄长他…”唐飞燕止住了话语,她也知道,已是无力回天了,再没有留下他的理由。

眼睁睁看着张墨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她没有挽留,她深知张墨心中的自卑,就像张墨明白她作为唐府女主人的无奈,年龄的差距,身份的悬殊,这凡人眼中的门当户对终究成为二人迈不过去的心坎。

“飞燕,收拾一下,明早我们就走,这是学智兄的最后嘱托,我一定要完成。官府那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必须藏起来。”张秉显然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

张墨背着包袱走出唐府大门,回头看,这里与他初到的时候一样,院墙高耸,宅院重重,将他一层层包裹其中,难以喘息。看起来,我还是属于大山的孩子,他心中自嘲着。

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院中,阻挡了他全部的视线,素衣白裳,青丝飞舞,窈窕细腰,赛雪肌肤,柳眉杏目,朱唇皓齿,嘴角含笑,眉目含情,明丽动人,绝世独立,只为他一人绽放。

张墨从未见过唐飞燕如此光彩艳丽,他差点就改变主意与她长相厮守,只是,他配得起她么?二人对视良久,相顾无言,张墨的自卑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狠下心不再留恋,选择了逃避,拼命地跑出了唐府。

唐飞燕的笑容渐渐苦涩,眼见张墨决然离去,低声呢喃:“若我不是唐府的大小姐,若你我年岁相仿,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