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人数不多的马队在大路上奔驰,红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中国红鹰团”几个字,任辅臣带着桑来朝到参谋部接受了这面奖旗。

“中国同志,你是在为苏维埃流血,难道我不应这样的照顾你吗?同志,要坚强的活下去,白匪很快要被打败啦!”

“同志们都是好样的,没有给中国团丢脸。现在我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你想想:我们坐着铁闷车来到俄国,象叫花子一样,无非为了活命,为了一碗饭吃。我们干着沉重的活,吃着饲料一样的饭,手脚冻得流了脓血,伐下数不清的木头,工友们累死的、砸死的,都埋在森林中的湖畔。看到这种情况仇恨使我的脑袋胀大了,我常常问自己,我们这些人为什么抛家舍业来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中国的军阀、老财欺压老百姓,把老百姓逼得没了活路,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要熬干穷人的血汗,我见了压迫咱们工人的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十月革命了,中国团成立啦!穷兄弟们拿着枪为着从资本家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去战斗、去流血,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就是战死也心甘情愿。同志们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你不觉得中国人伟大吗?当初桑连长把一个排的战士交给我,我想我怎么能指挥这么多的人呢?后来鼓起勇气干啦!我真想不到自己能承担这样的重任。这一次我太粗心了,牺牲了这么多的同志,现在看来,改正的机会也没有啦!如果我还能回到中国团,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过了好半天,门打开了。一个胖女人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带着山羊皮帽子,颧骨很高的男人,他拄着手杖慢慢地走下台阶。男人戴着破皮帽无非是做出贫困潦倒的表示,然而摆在人们面前的庄园无论如何使人无法相信他。他用含着狡猾神情的目光偷偷地打量着这些带枪的人。

一个骑白马的,留着胡子的匪军,驱马来到玛丽娅大婶的眼前,伏在马鞍上凝集着蛇一样的目光看了看说:“该死的老太婆,我认识你,你的儿子在中国团当政委,是他领着中国团打死了我的父亲……”

“同志们请坐下,请安静。”中央委员会代表镇静地说,“我们必须无情地镇压这些白党分子,他们和正面进攻的敌人一样妄图在一个早晨把苏维埃政权扼杀在摇篮中。中央委员会和列宁同志十分关注东方战线,已经派斯大林同志、捷尔任斯基同志来到东方战线,他们制订了一个击溃白军的计划,这个计划在漫长的战线上将开始实行,我们后方的工人不分昼夜地工作,已经把几千把战刀送到前方战士的手中……”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仗。”

玛丽娅大婶没有吃早饭,披着头巾一直站在门口。两辆马车来到大门口停下来,桑来朝、小牛、金浩、赵石头、安多克、维达夫、莎丽都从车上跳下来。

信写完了,他又决定给司令部写一份报告,介绍中国团的情况,以及急需解决的事情。

“你同意啦?”杜尼娅停住脚步问。

“团长同志,我请求您不要按介绍信所说的特别关心我,请您把我派到战斗岗位上去。”

两个人都穿着大衣。男的走路有些跛脚,他们走进院子,玛丽娅刚好迎出来,玛丽娅一刹间愣住了,他怎么能相信眼前生的事情呢?

值钱的东西很快被放到爬犁上,人们把几乎瘫痪的阿列克夫扶上爬犁。谢尔盖把煤油泼到床和地毯上,库房也有人点着火。

姑娘赶着牛在前面带路。她来回奔跑着,喘着气用树枝把牛驱到一起。白晳的腿肚子,竟不怕蒿草的磨擦。从背后望去,她的肩膀很宽很有力气,好象矿山里的俄国姑娘一样习惯于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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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工友们,安静一些,吃过饭,大家到木场去。”

玛丽娅过来收拾餐桌,闻到了谢尔盖身上散的热烘烘的酒精味,感到厌恶。谢尔盖回到自己的卧室,穿上皮上衣,从墙上摘下猎枪,渴望能在晚餐桌上摆上野味,而主要的是冲淡一下心中的苦闷。

“山东大汉,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啦?”桑来朝扑上握住那双滚烫的手。

阿列克夫看见院子里的中国人都显得很激动,眼睛里充满了敌意和拼命的勇气。他的目光和桑来朝的目光相遇了,他感觉到这个中国人的目光使他那张黝黑的脸变得十分惹人注意和富有挑战性。人们在这种精神控制下什么事情都可爆的。

“我心里有事,想和你说说。”金浩拉紧了被角,头探过来。

“撑起腰来!”

“桑大哥,我和你睡在一起。”小牛说。

第三天的晚上,多数人都睡了,没睡的人双手托着脑袋,瞪大了眼睛望着挂在车厢顶篷上的吊灯,想着心事。

“很难选定冲出去的方向。”

天空是苍紫色的,渐渐地变成粉红色,雾气在消散,人们的心情也更加紧张起来。

团长终于从望远镜中看清了包围上来的敌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佩挂马刀,看来都是骑兵,一挺重机枪布置在阵地中央。

忽然白军的战线上有两个人站立起来,朝他们这里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喊着:“不要开枪。”走到两条战线的中间地带站住了,他们请对方派出谈判代表。

“我们去吗?”桑来朝问。

“要去。探一探他的虚实。”团长说。

“我去。”桑来朝说。他整理一下衣服、武装带,回头招呼一下小牛,两个人走出树林。

白军军官叉开大腿站在那里,手里玩弄着马鞭,敲打着皮靴上的泥土,健壮的身体使他显得威风凛凛。他不时眨动几下眼睛,于是颧骨上的肉瘤子就活动几下,腮上的胡子一直展到皮帽压着的鬓角上。他用刺人的目光看着向他走过来的两个人,他终于看清楚了,来到他面前的是两个中国人。两个中国人不是那么高大,卫兵简直是一个孩子,脚上穿着一双并不合适的靴子。于是白军军官向上卷曲的嘴唇上显示出嘲笑的神情,但是坎特拉河畔的阻击战又使他不能忘记的,中国团在坎特拉河畔抗击了白军的攻击,使白军无法前进一步,由此产生的恐惧和愤恨心里,使他显露出来的嘲弄神情渐渐消失了。他心里咒骂着:“该死的中国人。”

“我们很珍惜你们的生命,只要放下武器,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白军军官拿着皮鞭的手背到身后去。

“我们不会感谢你们的。”桑来朝说。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就是长上翅膀也飞不掉啦!”

“那么请进攻吧,你是军人,应该明白,有一触即溃的军队,也有不可征服的军队。”

“那是当然,我只给你们半个钟头的时间。”白军军官呶着嘴转身走回去,那宽阔的肩左右一晃一晃的,笨拙得像只熊。

“我们会答复你的。”

桑来朝回到小树林中。

“团长,这次战斗交给我指挥吧。”桑来朝说。

“我当一名战士,听你的指挥。”团长说。

“同志们,大家都看明白了吧,白军包围了我们,要我们投降,我们中国团的战士,战斗到一个人也不会放下武器的。”

“连长,你就下命令吧!”

“政委同志,你带着十名战士保卫团长和红鹰团旗,一是要安全返回驻地。”

“连长同志,还是让我阻击敌人吧!”安多克说。

桑来朝摆摆手,阻止了政委的话。

“其余的同志把长武器放到马车上,腰中藏好手榴弹,我带领同志们走到敌人前面,在近距离内杀伤敌人,炸毁机枪,小牛牵着马跟在后面,如果有可能我们就冲出去,战斗打响后,团长要趁机冲出去。”

“来朝,我的好同志,这太危险啦!”任团长抓住桑来朝的手说。

“团长,你一定要冲出去,中国团不能没有你,如果我冲不出去,让金浩同志任连长。”桑来朝从自己的挎包掏出红鹰团旗,抖开。“同志们,这是中国团战士用鲜血换来的功勋,我们只能在上面添光彩!”

共产党员把党证交给团长。二十分钟后,桑来朝带着战士走出了树林。战士们把步枪、马刀放在马车上,空着手走出去。桑来朝牵着马车走在前面,姜永男和维达夫紧紧地跟在机枪车的旁边,机枪上的子弹已经上好,小牛把几匹马的缰绳挽在手中跟在后面。

土坎后面露出一个个戴着各种各样帽子的脑袋,渐渐地看清了一张张肮脏的面孔。刚才谈判的那个军官,第一个站起来,他兴奋地叉开腿站着。大概他已经看清中国战士真的放下了武器,接着有的士兵也站起来,有的端着枪,有的把枪柱在胸前,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这场面的出现是桑来朝盼望的,他暗暗地警告自己要稳住架,他拉紧缰绳,放慢了脚步。白军军官的身边又站出来一个军官,而且双方的距离不远了,几个白军士兵向他们走过来。

“是时候了。”桑来朝暗暗下了决心。他用全身的力量拧了马耳朵一下,马嘶叫一声,愤怒地挣开桑来朝的手,他趁势用肩头一拱车辕,马车横过去。“打呀!”桑来朝大喊一声。

姜永男一齐投过去两颗手榴弹,把重机枪炸毁了。维达夫跳上马车,勾动机枪,一排子弹打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军军官倒下去。有几个中国战士也倒下去,但是他们还是拼力地把手榴弹投出去,白军被打乱了,纷纷向后跑去。桑来朝回头看见团长已经沿着河的方向冲出去了。

“小牛、牵过马车。”桑来朝命令着。

同志们把受伤的人抬上马车,桑来朝带头越过白军的战线冲出去。一个跑掉帽子的白军出现在桑来朝的面前,他拔出挂在鞍子上的马刀,探出身子劈砍下去,狡猾的白军用枪身一隔,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但是被后面的马撞倒了,接着马车以他的身上滚过去。维达夫不停地射击,但是马车强烈的颠簸影响了射击效果,他看见白军们纷纷地跑到栓马的地方跨上马背,一个军官骑在马上,挥动着马刀,团团地转着。维达夫几次想把他打下马都没有成功。白军从忽然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上了马的白军疯似的追赶上来。

马被打中了,狂奔的马车猛地一顿翻倒了。维达夫和车上的几个人一齐被抛到远处。维达夫睁开眼睛看见蓝蓝的天,得得的马蹄声震动着他的耳鼓,他挣扎着站起来又倒下去,他的一条腿摔断了,他跪着把一颗手榴弹投出去,在他的面前升起一缕烟雾,一匹马象被什么力量举起来重重地摔到一边。有两个人趴在马鞍上拨转马头转回去。有一匹马从后面直向他冲过来,他看见马上的人,黑乎乎的脸,他甚至看见刀尖朝他的胸脯戮过来,却没有力量闪开,完全是看着刀尖刺进自己胸膛的。

姜永男的马中弹了,他象球一样被弹射出去,滚了几个跟斗以后很快站起来。他看见一个白军刺死了维达夫,而且朝他扑过来,他看见白军挥动着被血染红的马刀。他抓起身边的步枪,白军趴在马脖子上想躲开子弹,但是姜永男在白军冲到面前时才放了枪,于是白军身子向上一挺坠马了。

姜永男退到河岸的土崖上面,阻击白军。他回头看见连长和同志们想转回来救他,他焦急地喊:“连长,别管我。”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手里的枪落地了,白军冲到了他的面前,他转身跳到河里,湍急的河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只浮出一次头来,就被水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