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要提上日程了。堂堂祁王府一直没有女主人,像什么样子?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疏忽了唯一的弟弟。”

好像总是如此,每次他都以为头顶上悬着尖刀,可落下来却是甜到心坎里的蜜糖。

她相信九哥,也相信自己的心。

逛到一半,宫中营卫派了人来,说是因春祭将近,宫城到铜锣街的守卫要做调整,请谢淳风进宫安排执勤部署。

她那甜甜的笑容淡去些许,朝前走了一步,又顿住,不太确定似的打量着他。

扬州城的冬天极少下雪,只是湿冷。

“还有,她让我转告你,‘扬州河岸的烟花,很好看’。”转述完毕,谢淳风悄声离去,自始至终没有一字多言。

‘沈哥’从怀中摸出一个尾指大小的小竹筒,双手递上道:“有飞鸽传书,请堂主过目。”

苏氏火急火燎地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只说是‘水土不服’,要好生将养。

除夕前夜,谢宝真进宫看望元霈。

谢霁身形绷紧,将装着碎片的木盒搁置案几下,哑声开口道:“坐。”

“你还不知道吗?这都是赶着去祁王府谒见的。”

谢霁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一辈子珍藏起来。他抬起手,顿了顿,改为调整了一番微微歪斜的金笄,隐忍道:“看见了,很衬你。”

谢乾皱着眉,两鬓微霜,铁青的下巴紧绷着,忧叹道:“我知道谢府留不住你,你迟早是要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去。”

谢临风并不介意,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谢府。

晚膳过后一家人闲聊了会儿家常,便陆陆续续散了回房。

静坐片刻,谢霁轻手轻脚地为谢宝真除去那件宽大碍事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脖子和后脑勺,让她平躺在榻上,再蹲身为她除去绣着粉莲的银缎面绣鞋,将她的腿也一并挪上床。

谢霁忽的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掀开着最后一层遮羞布,声音嘶哑又无奈:“宝儿……”

大家的目标果然随着这话转移,梅夫人哼了声,对二儿子道:“宝儿说得在理。淳风,你年已及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还不着急?临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媳妇都娶进门了!”

偏生少女抬起圆润的眸子,呼气如兰道:“好些了吗?”

“什么?”这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谢宝真瞪着他,“我又不在乎那些!那些伤只会让我觉得心疼,怎会害怕?”

她雪腮微红,也不知是染了胭脂还是血气上涌,低低补充道:“这支祝神舞,只为你一人而跳!从今往后,愿天神庇佑九哥顺遂平安,永无伤痛!”

她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抿了抿唇珠,轻软的嗓音带着笑意,道:“那,春祭见!”说罢,她低头跑开了。

这种形同陌路的感觉着实令人焦躁。

想到此,她放下手中的牙箸,改口问道:“春祭祝神,真的可以消灾减难、转运纳福吗?”

“何以笃定?”谢宝真问。

秦墨的眸子黯了黯。这些年来他自恃才貌出众,向来受尽女子追捧,还是头一次碰壁,不由心有不甘道:“我是尚书府的秦墨,上次专程登府道歉,郡主不在……”

谢淳风这才面色稍缓,漫不经心戳着碟子里的龙须糕,酸溜溜道:“难为宝儿惦记。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九才是亲哥哥呢。”

谢霁瞥了眼庭前扎了红绸的两只白鹅,已然知晓来人是为何意了,不由淡了笑,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接连两招都被谢霁破解,谢宝真急了,下意识使出了第三招——旋身抬腿,朝对方两、腿、之间顶去!

“淳风哥哥?”谢宝真不由在脑中想象‘东风君’英雄救美的一幕,点头笑道,“他是很厉害的。”

似是没料到谢宝真会突然闯入,谢霁有些慌乱地拿起外袍遮在身上。浅色的袍子扬起又落下,盖住那具肌肉纹理漂亮得不像话的身形,随即他回过身,乌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女。

谢霁嘴角一勾,自嘲地想:一双沾满了肮脏鲜血的手,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没想到谢宝真摇了摇头。下一刻,她猝不及防扑了过来,像儿时和谢淳风玩闹那般抱住谢霁,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道:“我心疼!你这么好,不该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少女的力气算不上很大,但这一招来得突然,加之仇剑轻敌,竟真让她得手了!仇剑皱眉,下意识推开了谢宝真,如此一来,谢宝真被那一推弄得失了平衡,踉跄一步,随即尖叫着跌下甲板!

这也在意料之中。谢霁一向勤奋能吃苦,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机括齿轮日复一日转转不息。

他知道,仇剑的刀就悬在他的身后,谢宝真若贸然闯入看见了仇剑的模样,迎接她的只会是刀刃的寒光……

谢宝真幻想了无数种可能,越想越心忧,满桌的佳肴美酒也无心品尝了,匆匆赶回家一问,却被告知谢九郎一直呆在自己的小院内,不曾出门。

高庄瞪大眼,不明白那束血箭从何而来。他茫然地抬手,摸向冰冷的脖颈,直到满手血腥淅沥,他才愕然惊觉:那一股一股的血,竟是从自己脖子里喷出……

用过晚膳后,谢乾特意批准子女们一同去摘星楼拜月祈福。但谢宝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俨然已经忘却前几日梅夫人大怒之事,趁着兄嫂祭月之时偷偷溜出了摘星楼,打算再去买碗冰食吃。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掌从身后伸来,轻柔地覆住了她的眼睛。

和苍白的面色不同,谢霁的眼黑而沉静。他垂首看着担心不已的谢宝真,缓缓从怀里摸出两包油纸包裹的东西。

“郡主,您在哪儿呢?夜深了,该睡了。”

都说童言无忌,但这小子字字句句都戳人要害,未免过分了些。

谢宝真捻了颗松子糖放入嘴里,忽而眼睛一亮,发现自己对面坐着的正是九哥谢霁。

谢宝真一怔,觉得此刻的九哥就仿佛是随着霜花坠入尘世的少年谪仙,浅笑干净,冰清玉洁。

谢宝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细嫩的指尖摩挲茶盏杯沿,闷声道:“自从她想与淳风哥哥的结亲不成,中伤谢家之事做得还少么?爱说便说罢,我大度一回,不和伤员计较。”

然而只是停顿片刻,那双龙靴便转了个方向,重新迈开了。谢宝真如释重负,快速直起身,侧首一看,只见身边的谢霁也缓缓抬起头来,喉结滑动,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突起。

正此时,平地里传来梅夫人低冷的声音:“宝儿,过来!”